“白房子,红帐子,里面睡个白胖子。”妈妈攥着拳头伸向哭闹的孩子,念念有词。
再难缠的小孩只要一听妈妈念这段咒语,立刻止哭,急急地去掰妈妈的拳头:“妈妈,给我花生。”
刚从秧上摘下来的花生如果保存,必须要晒干。花生晒到几层干,摇摇便知。湿花生摇不出动静。晒干的花生抓一把在手里摇,干干的花生米生动的暗地里上下左右撞壳,发出“嚯啷,嚯啷”的声音,类似于摇算盘,算盘珠碰撞出的音律,好听。
冬闲时,种花生人家的大人孩子都要剥花生。一是花生单卖是六七毛一斤,花生米卖价能达到一块一斤。二是家里用于当菜吃或做种子都得是花生米。
花生很好剥。大拇指与食指捏住花生腰果型脊梁带小弯勾的头部,稍一运力,啪,本来天衣无缝的壳即从头部裂开嘴。一鼓作气,加把力,啪⋯裂口就从头开到尾。两只手的拇指与食指各握一边壳对扯,完全分开两瓣壳,手指侧翻,即倒出花生米。
一个花生徒手好剥,剥一篮花生可能也不是问题。可往往要剥的是很多蛇皮口袋的花生,徒手剥会剥到手指肿裂麻木,一点捏不动花生壳。所以剥花生也要动脑筋。最简单实用的办法是折一段拇指粗的新鲜荆条,对折成捏子,一只手把花生送进捏子的内夹角,另一只手轻捏捏子尾,咔嚓,花生壳即裂,完美的杠杆原理的实践。用荆条捏子帮助剥花生最好两人配合,一人捏,一人剥,即快又轻松。花生实在剥厌时,还可以把花生摆地上用脚踩。力道把握不好,会把花生米踩烂。
我最喜欢剥到瘪花生。瘪花生壳软好剥不重要,重要的是瘪花生米油少不腻,香中带甜,好吃。边剥边吃好不惬意,不过也会担心家长骂:“吃的比剥的多。”所以小孩剥花生,常会被家长提醒:“不要光顾着吃!”
花生米是个好东西。正晌午,家里来个男客,来不及添菜,女主人到屋里舀一碗花生米,倒进烧热的油锅,快速翻炒。要不了三分钟,锅里的花生米等不及的哗哔啪啪炸响,出锅装碟。刚入盘的花生米油光锃亮还滋滋作响,香味浓酽。在炒好的花生米上撒少许盐或撒两勺白砂糖,哇,老少皆宜,人人欢喜。
在老家红白事,盐水煮花生米配上煮黄豆、生萝卜丁就是一盘必不可少的冷盘。花生米还有很多种吃法,不一一列举了。
三四月间,小麦眼见就要象疯子一样往高处抽条,这时农人一人扛钎(一头扁尖,约一米二长,有小孩拳头粗的铁棍),一人拎半口袋花生米下麦田点花生。到了麦田,扛钎的人负责在麦田里横行竖排地用钎在地上打七八寸间距的窝窝,另一人负责一窝撂二粒花生米,再用脚把窝填土踏平。二个人配合,一天大约能点一亩半地的花生。
六月,小麦割走,贴地一行行,一排排,一窝窝的绿。闷了两个多月的花生苗,见天,扬眉吐气,可着劲儿地长。一个月时间就长到五六寸高,挤挤挨挨连成一面厚实的墨绿地毯。
花生秧没有主茎,一颗分出一蓬缠扯不清的分茎,茎均长得一样高,合抱在一起有盘子口大。花生秧叶子质厚,呈细碎的卵圆形,密密地丁在茎上,象一捧捧札实的绿色捧花,装点着土地。
七月,花生开花。一窝窝小黄花丁在叶下根上的茎腋部,象亮黄色飞动着的小蝴蝶。花生花分公母,向上举高的公花,花败则花茎败塌。母花花茎短,微微上扬着开,等花败,花茎尖出落成紫色尖针头,弯向土地。弯向土地的花茎象中了魔,抽长抽长,不几天茎针插入土地一直钻入地下一二寸方才安心。茎针头横躺在土地里,魔性疯狂,贪婪地吸吮土壤中的水分与矿物质,把自己吃成贪吃蛇形状,身体蓬成一截圆、二截圆、甚至三截圆、四截圆的波浪型。小波浪们雪白水嫩,身体随着日月膨胀变型,最后洁白光滑的外身竟长成横竖条脊分割出无数一米方毫米见方的蜂窝,麻癞硬质,头尖尾圆。至于壳内包裹的乾坤进行了哪些斗转星移,就不可知了。
八月中下旬,花生叶墨绿发暗、变脆,就可以起花生了。两手满握花生秧用力上拔,起,起。被提离地面的花生秧底坠满白白的长短不一的小铃铛。抖抖土,花生撞出啪啦啪啦的响。拔花生是人跟土地拉扯花生的竞争,一方要扯走,一方要挽留。最后拔起的一颗秧上总会有几个左右为难的花生被扯断了茎,拖着受伤的尾巴留在了土地中。农人把拔上来的花生秧一行行顺头摊在土地上,晒几个太阳,等秧干花生干即用板车拖回家,堆垛在院中。别以为农人会放过落在泥土里的花生,等有了空闲,专门指使女人与孩子拿着粪铲与篮子,把花生地翻拣一遍,捸逋躲在土里的花生。花生地蹲着刨一天花生,人的腿象生锈折尺一样酸涩僵硬。只要花生地没刨遍,苦行要天天进行。
堆垛在院子里的花生秧一直是农人的眼中钉。深秋的夜晚,一家人借着昏黄的煤油灯光或月光,围坐在一起摘花生。一手攥着秧,一手攥着花生,用力扯。扯着扯着人的眼皮就不由的往下颌。有时大人小孩还会困得头一点一点的,点醒一次就扯一把花生。
我们家种的花生一直是小花生。花生样貌玲珑,生长期长,产量低。许多人家后来改种一百天花生。所谓一百天花生是指从点秄到收获一百天就够了。一百天花生个头大,挂果多,叶与秧也比本地土著花生大一圈。所以我们也称它为大花生或洋花生。大花生米大得奇怪,不管水煮还是油炸,口感上总欠缺点小花生的紧实与浓香。所以我更偏爱小花生。
花生还有红皮与紫皮,一房二粒、三粒、四粒之分。在我看来都无所谓,只要过年时,家里篾篮子里有抓不完的自家炒花生吃,就很满足。
炒花生绝对考验技术与耐力。一篮花生倒进灶上大铁锅,下面火烧大了,花生壳巳炒的焦黑,里面的花生米还没熟,吃起来皮踏,生味,不香脆。火烧小了,一篮花生要翻炒一两个小时还达不到熟透,急得娃们团团转。
我家炒花生,都是吃过晚饭,点上煤油灯,老爸锅上锅下一人操办。长达一小时的翻炒,有时他自己都坐在锅门前睡着了。等醒来,连忙往锅膛里塞两把麦穰接着炒。慢工出细活,老爸炒的花生每次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