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农家小院里正是一年里最繁荣热闹的时候。翠绿的黄瓜架上吊着许多又嫩又绿的黄瓜,竹竿支起来的架子尖上,落着几只蜻蜓,时而翩翩起舞。紫色的茄子,各种颜色的柿子,还有辣椒和豆角,各自都丰硕在自己的枝头。五颜六色的江西腊、步登高、芰芰草,扫帚梅和大熟季花四散在院落里的边边角角,更是给这些农家小院增添了许多光彩亮丽的色调。
李三爷坐在自家的炕上,拿着自己用硬纸壳做的扇子扇着凉风。肚子里有些饿了,老婆子今天烀了面土豆和嫩玉米,锅叉上面蒸了辣椒酱。现在,她正在菜园里掐嫩葱叶和小白菜香菜,再摘嫩黄瓜和小辣椒。等她把这些菜洗好放上桌,就要开饭了。想想这顿纯天然美食,李三爷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门声一响,村里的田志民进来了,笑呵呵地坐在了炕沿上。
李三爷在心里可是惊了一下。这个田志民跟自家可从来没有什么交情,也不过是路上碰见了点下头的过往,他能有什么事到家里来了呢?
“三叔在家呀,这可正好,走吧,穿鞋去我家。”田志民满脸堆笑,弯腰就去取炕沿下李三爷的鞋。
李三爷懵了,平白无故,去他田志民家干嘛?
“不是,志民,你等等,啥事儿啊?咋的了?”李三爷连忙发问。
“嗨,这不是立秋了嘛,家里把那口大猪杀了,我是来叫您去我家吃猪肉呀。我还专门给您老人家留了一块五花三层的腰排呢,吃完了您就顺手捎回来。”
田志民家杀猪了李三爷是知道的。一大早上全村人就喊开了,立秋之日,抢个秋膘,吃顿芹菜肉馅的饺子,那是祖宗传下来的风俗。李三爷懒得动,就让隔壁老刘头帮捎回来二斤后丘。可不就是因为早上那顿肉馅饺子给腻着了嘛,所以晚上才要求老伴烀土豆的。可问题是田志民为啥要来找自己去吃猪肉?自己又为啥去他家吃猪肉?自己活这一辈子,恐怕也没和田志民说过十句话呀。
“不去不去不去,早上肉馅饺子已经吃了,晚上就馋炖土豆辣椒酱这一口儿呢,你三婶都预备妥了,就要开饭了。”李三爷连忙推托。
“那哪成呢?肉馅饺子咋能跟杀猪菜比呢?今天这头猪啊,特别的肥,是你侄媳妇精心喂养的,一口饲料都没吃过。那血,鲜亮鲜亮的,灌了好多血肠,还有猪肝苦肠,酸菜白肉,炸得焦黄的油吱了。这顿不吃,一时间村子里也不会有杀猪的了,再想吃可就得等到冬腊月了。您就赶紧跟我走吧。”田志民说着,又弯腰去拿李三爷的鞋。
李三爷并未被田志民叨咕的美味打动,倒是更生了满腹疑惑。田志民家里可是没少杀过猪,他是个有眼光的人,各个节令他都能赚上一笔。只是他可从来没找过自己吃猪肉啊,两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没有去吃猪肉的道理。如今这是怎么了?
李三爷执意不去,偏不肯穿上鞋,最后田志民急眼了,伸手拉拽起来,脸红脖子粗地。
“三叔,今天这脸您一定得给我,谢村长,张书记,赵主任他们都在饭桌上等咱呢。我要是不把您请去,我这饭可咋能吃得下去?”
“志民,那你跟三叔说说,你为啥非得要我去吃猪肉?”李三爷拗不过,干脆把话挑明了。
田志民脸更红了,“嗨!这不是我打算当咱这村的组长吗,要想当组长,没有您老照应那怎么行呢?”
这下李三爷明白了,原来田志民是想当组长。选举就要开始了,能不能选上,选上以后能不能干得顺当,就得看这个人的人脉关系了。李三爷在这村里可是德高望重的人,说话好使,性子也倔,他要是看不上,恐怕这个组长就别想顺风顺水地做下去。原来,田志民此番是来拉拢自己来了。
看样子,再推托就是自己不给人家面子了。再说,村委会的干部们都在饭桌上等着呢,自己非得不去,面子上也不好看。李三爷没办法,只好穿上田志民一直拿在手上的鞋,跟着他走了。
果然,田志民把席面做得非常丰盛,杀猪菜也很美味,李三爷想既来之则安之,干脆就大快朵颐,吃了个饱。谢村长,赵主任等村干部都是李三爷的熟人,平时也非常给李三爷面子,席间,不停地给李三爷满酒,又不停地夸赞田志民有能力,肯定能把组长干好,还请李三爷多照应。
李三爷酒至正酣,心里也明亮儿的,开口说道,“我也得说句实话,前任组长大老王我高估他了,他干得不行。总算是无功无过吧,也没啥大闪失。如今村委会都决定用志民了,我也没啥说的,你不干啥缺德事儿,我指定不给你捣乱。你就好好干吧,我倒是希望你能干出点啥成绩来。”
田志民连连点头承诺,“有三叔支持,我还有啥怕的了。我还年轻,我就敢扯开膀子大干一场。三叔你就瞧好儿吧。还有,组上大事小情的,我肯定不会让三叔吃亏的。”
李三爷一摆手,“你少来这套。大伙儿的眼睛都亮着呢,你就别干那损人利己的事,多为村民谋点福利,那比啥都强。”
李三爷吃饱喝足就背着手回家了,田志民一直把他送到大路上,硬把一条三四斤重的腰排塞给他。李三爷实在推托不过,也就收了,心中暗想,当年我可是跟你爹一起出过民工的老伙计,就当你个晚辈孝敬长辈好了。
田志民如愿当上了组长,新官上任三把火,趁着农闲,就带领着没有出去打工的村民种树,又集资把村里大大小小的泥土路都修上了宽敞的水泥板路,水泥路的两边,栽了一行行漂亮的花草,小村子旧貌换新颜了。
一转眼又是立秋,田志民又杀了一口大猪,又来找李三爷吃猪肉。这回李三爷没有推辞,高高兴兴地穿上鞋去了。席间,田志民一个劲地给李三爷满酒夹菜,感谢李三爷这一年来的支持和帮衬。
李三爷干了杯中酒,放下筷子,说道,“你小子把组长当得这么称职,全村老百姓都拥护你啊,哪里还需要我来帮衬?我告诉你,去年立秋你那顿杀猪菜,浪费了。”
满屋子的人听了这话,全都哈哈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