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佩索阿,葡萄牙人。
他生于1888年,卒于1935年,活了47岁。他和纪伯伦处于同一时代。后者生于1883年,卒于1931年,活了48岁。这个时期,中国正是清末民国,人才辈出的年代。
佩索阿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很小的时候,他便习惯在周围虚构一个世界,用从不存在的朋友和熟人环绕自己。直到多年后,他依然没想明白,是这些人不存在,还是他自己不存在。颇有庄周梦蝶之谜思。
他虚构了很多人物,并把他们当朋友。六岁那年,他虚构了一个名叫“帕斯”的人,并开始给帕斯写信。其实就是给自己写信。在佩索阿看来,“帕斯”是个真实的人物。“帕斯”的身材、动作、性格和故事,都清晰地印记在他的脑海中,仿佛世界上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人。在与“帕斯”的通信中,佩索阿得到了极大乐趣。这也为他日后大量使用异名拉开了序幕。
除去儿时虚构的,像“帕斯”这样的异名,佩索阿在成年从事写作之后,使用的异名有十个左右。他给予他们年龄,并塑造他们的生活:他们的职业、爱好、教育水平、肤色、身高各异。佩索阿常用的异名有三个:雷斯、卡埃罗、坎波斯。他最著名的诗集《牧羊人》,便是以卡埃罗这个异名发表的。
每个异名都有自己专属的风格和特色。比如,卡埃罗,诗歌多为田园牧歌和自然景致。这些异名独立存在,又互有联系。是真的有联系。因为佩索阿经常以某个异名去评析另一个异名的作品。譬如,他曾以异名“克罗塞”去评价佩索阿(就是他自己)和坎波斯(还是他)的作品:“佩索阿是个比较纯粹的知识分子。他的力量主要集中在对感觉和情绪的理智分析方面。他的分析可以达到完美的地步,使我们几乎屏住呼吸。”评价坎波斯:“坎波斯具有古希腊诗人内在的心灵。他拥有来自智力、感情和身体感觉的所有力量。此外,他还有完全相反的品质-建构的力量与诗歌的有序发展。”克罗塞对佩索阿和坎波斯的评价确实客观而准确。能不准确么,他最了解自己的创作历程。这种变着法的夸赞或批评自己,佩索阿做得十分认真。我们现在看来,这可能有些神经质。不过,某种程度上讲,这也算是与自己对话。孤独的人,才会与自己对话。单从大量异名的使用来看,佩索阿是孤独的。
佩索阿的诗歌重感觉,轻思考。实际上,他是排斥思想的。在他看来,一块石头只是一块石头,一棵树也仅仅是一棵树。他认为,任何从石头或树中联想到别的事物,都是不自然的。他了解世界的方式,仅仅是观察,不假思索的观察。他曾写道:
我发现不思考是多么地自然
思考令人不适,就像走在雨里:
当风力增强,似乎雨下得更大。
这个世界的诞生
并非为了让我们思考,
而是让我们观看并认同。
爱是永恒的纯真。
而唯一的纯真就是不思考
我观看,事物存在。
我思想,只有我存在。
这一点,与庄子很像。庄子的齐物论,正是模糊万物的界限,达到物我为一之境。而思考,则让我们与外物分离割裂开来。坐忘,忘的是自己,是自己的思想和意识。
了解佩索阿纯属偶然。无意中在网上看到一本书,《坐在你身边看云》。喜欢书名,便买来一读。这本书400多页,几乎涵盖了佩索阿所有的诗歌、论文和情书。我最爱的,是诗歌部分。
和纪伯伦一样,佩索阿终生未娶。他曾深爱过一个名叫奥菲丽娅的女孩。她是他办公室的秘书。二人分分合合,最终没能走到一起。奥菲丽娅1991年去世,终生未嫁。
附首佩索阿的诗歌《我村庄的河流》——
特茹河比流经我村庄的河还美丽,
但是特茹河并不比流经我村庄的河更美丽,
因为特茹河不曾流过我的村庄。
特茹河上有许多轮船,
对于那些观看已消失的一切的人来说,
河面上仍静静地航行着
记忆中的大帆船。
特茹河发源于西班牙
流经葡萄牙注入大海。
人人都知道这一点。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我村庄河流的名字
以及它从哪里来
流到哪里去。
因此,它属于少数人,
我村庄的河流更自由,更阔大。
特茹河通向全世界。
比特茹河更远的是美国
和你可能在那里发现的金矿。
但没有人想过
什么比我村庄的河流更远。
我村庄的河流不会让你想起任何事情。
当你站在它的岸边,你只是站在它的岸边。
这首诗我很喜欢。它令我想起自己的村庄,以及环绕着村庄静静流淌的小河。
以佩索阿这句诗作为本文结语:有时我听到风吹的声音,我觉得仅仅听听风吹也是值得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