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街坊有个铁匠,叫老张,手艺活儿精湛,待人也热情。由于方圆几里就他这么一个铁匠,做人做事方方面面的也很厚道,家里日子虽说算不上富裕,倒是过得也有滋有味。操心了大半辈子的老张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家里大闺女的婚恋问题,过了年就三十三了,对象的事儿还没个谱。
娟姐就是老张家的大闺女,长得白白净净,一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特别好看。然而对于我们这一票天天野在外面的小崽子来说,娟姐就是很厚重的童年阴影了,因为她不光是长得讨喜,家务活还样样都会,最重要的是成绩还好。所以小时候我一犯错,我妈教训我的时候一定是“看看你张叔家大娟,再看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野”。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各方面都不错的邻家大姐姐,这几年因为结婚的事情跟家里人闹的不可开交。
我老家是个小地方,街坊邻里往上倒几代都沾亲带故的,所以张家长李家短的事儿都传的比较快。听大人们说,娟姐跟家里的矛盾主要还是找对象的事情。张家的长辈都觉得,女儿家这么大了,早就该找个婆家生孩子了,过了三十还不赶紧结婚,丢尽了上一辈人的脸。张婶就说娟姐是头倔驴,非得琢磨着找个啥灵魂伴侣,可你这日子你就是盼着找个鬼魂伴侣你也得过啊。所以自打娟姐大学毕业后,只要是有空回来,跟家里人见面说不到三句话就是催婚。刚开始时候娟姐还会跟七大姑八大姨理论理论,宣扬一下自己的观点,什么最好的爱情是灵魂的契合啊,最重要的是心跳的感觉啊,我一定要找到一个我愿意牵手一生的人啊等等。后来随着家里人催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娟姐也不想费口舌跟他们解释了。老张心疼自己闺女,虽然心里也有担心,但是从来不会明面上逼着娟姐。可是张婶不管这些,她就认死理,你一个女孩子家都三十多了,还不结婚,往小了说是丢人,往大了说那就是不孝。但是读过大学的娟姐不这么觉得,她的想法里,宁愿是孤独终老也不想找个自己不喜欢的人随随便便嫁了。就这样,每年的假期娟姐都是在家里人的催婚中度过的,很无奈也很心酸。娟姐想不通,怎么三十岁不结婚就是不孝了,怎么不抓紧嫁人就是丢人了,难道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度过一生有错么?
当然了,清官难断家务事,老张还是那个铁匠老张,娟姐还是那个白净温婉的娟姐,如果不是因为那次意外,娟姐的生活也不会有那么多波折。事情发生在三年前,张婶上街买菜的时候过马路被一辆逆行三轮车给撞了,万幸只是左腿骨折,其他没什么大碍。老张手头的生意多,于是在外地工作的娟姐,闻讯后请了一个月的假回来好好照顾张婶。呆的时间久了,娘俩自然而然会说到找对象的事情,每每到了意见分歧的时候,张婶就拍着轮椅泪眼婆娑的说“我跟你爸把你养这么大,都三十了还不成个家,你是要把我们气死啊”“你是个女儿家啊,跟男人不一样,三十岁了你还不找个人嫁了,丢人啊”。娟姐再执拗,也架不住亲妈一天接一天的劝,更何况老太太现在还坐在轮椅上。所以在休假结束前,娟姐答应了家里给安排的相亲,一个自己从来没见过的邻村小伙强子。
今年三十五岁的强子在城里做销售,大专毕业后本来谈了个城里姑娘,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丈母娘嫌弃强子没车没房,经常挤兑挖苦他,后来一气之下婚事就告吹了,这几年光顾着忙工作了,终身大事也还没个着落。相亲时候的娟姐依旧很文静,就默默听着坐在她对面的那个男人唠着天南海北的事情,强子喜欢娟姐的温婉贤惠,娟姐开始只是觉得这个男人说话还是比较有趣的,嘴里一件又一件新奇的事情,其他的就当是听爹妈的话了。一切都按照张婶当初设想的,俩人没过多久确认了关系,过了大概半年多双方家长还见了面,就算把这事儿给定下来了。就盼着来年挑个好日子,把事情给办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两人的婚期也越来越近,然而强子应酬多,常常半夜大醉而归,跟娟姐的联系也不再频繁,小年轻的情趣浪漫也从来不屑,一直都是一句话“整那些虚头巴脑的有什么用,能当饭吃么”。娟姐性子淡,从不跟强子吵什么,但是日子久了,她觉得两人的感情越来越淡,她说她今天看的书画诗酒花,他说他喝过的场子、撺过的酒局,隔阂越来越大,交流也越来越少。都说失望是慢慢积攒的,攒到了头那就是绝望,终于在有一天,娟姐说要去外地出差一周,到了当地火车站跟家里报了平安之后,就失联了。刚开始家里人都以为是手机坏了,可是过了一周之后,所有能联系她的办法家里都试过了,还是联系不上。从最开始的担心、忧虑,到后面的急躁、揪心再到最后的恐惧、绝望 ,在娟姐出走的那一段时间,老张跟张婶疯了一样的满世界找闺女,可是最终的结果还是找不见,娟姐跟消失了一样,就这么找不到了。
强子家刚开始还帮着联系联系,再后来眼瞅着自己媳妇失联了,男方家开始来闹着退婚的事情。之前的信誓旦旦,恭敬有礼在娟姐失联半年后全部不见了。毫无意外,老张家最后不光归还了聘礼,还赔了男方家一些钱,毕竟强子妈一直来闹“你家女儿说走就走,我家儿子这么大了还结不了婚也很丢人的”。老张家找闺女的心思一直都没放下,从去派出所报案到周边县市搜寻,从去工作地点到有可能出没的地区、有可能联系的人都找了,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还是没有找到。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铁匠老张的背更驼了,张婶也越发显得苍老,经常自顾自的念叨着“娟儿啊,再也不说你不结婚是丢人了,你回来吧”,好好的日子在闺女消失的两年里过得浑浑噩噩。
然而就在不久前,就当家里人都快放弃的时候,娟姐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家里。阔别两年多的女儿就这么又回来了,没有声嘶力竭的抱头痛哭,也没有泣不成声的大声控诉,张婶的脸上只有两行清泪,老张激动的抱着闺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没有人知道娟姐这两年到底是怎么过的,依稀了解好像还是因为结婚的事情。对于娟姐来说,家里人一直说三十多岁不结婚丢人、不孝,但是她听了家里人的意见之后,得到的并不是幸福。是对于未来无休止的恐惧,是对于婚姻无感的悲观,是对于感情无所适从的茫然,就这样娟姐逃婚了。她希望逃避可以帮助自己脱离这种局面,结果陷入的是更深的痛苦。如果不是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如果不是家里人三十多岁不结婚就丢人的落后想法,娟姐也不会宁可逃婚失联也不愿意将就结婚。故事的后来,强子跟娟姐还是没在一起,家里人也不再随便说什么三十多岁不结婚就丢人的事情了,可是娟姐那因为恐婚而逃离生活的两年时光再也回不来了。
恋爱、婚姻本来是两个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时间发生的合适事情,是让自己的生活更加充满阳光的事情,而不是为了延续香火、传宗接代的逼迫子女去凑合将就去在试错中搭上自己的一生。如果两个人在一起不比单身过的快乐,强扭的婚姻又好在哪里。不合适的早婚带来的终究是无尽的后悔与争吵,而落后的观念才是最大的原罪。
“三十多岁不结婚,你不丢人么”?
三十多岁不结婚,我很丢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