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延梅：绝望之于现实也是一种希望
在家里憋了无数天，山中无甲子，人疲疲沓沓，镇日乏力。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踏实。被疫情软禁在家，一点也不夸张。家里的新书，一样堆积如山，可哪些能让我倾心？沉不下去，抬不起来，在时间的海里窒息，绝望，人都要抑郁了。
除夕前一天夜里，我一个人散步到北湖边，天色已晚，游人稀少。我在黑洞洞的湖边甬道上散步。远处，城市的灯光星汉灿烂，夜空漆黑，仔细看，有三五点星星在眨眼。我想着一年的遭遇，有几多高兴，又有几多哀伤。又计划着新的一年要完成的事，好好地工作，积极锻炼，争取多读书勤写文章。因为女儿不能回老家过年，我要陪她，也没有回故乡。这是来济宁工作30年来，第二次不回老家过年。2001年冬天降了大雪，女儿年幼，回去不方便。那年初正好我奶奶去世，我也没来得及回家奔丧。2016年春节后我母亲病逝，每年回家上坟，本打算年后回去，春节就有武汉新冠病毒蔓延的消息，结果也没有成行。
其间武汉封城，多省多地开始有零星的病例，我在互联网上关注着时时的动态。武汉各医院在抗疫一线的医护人员，包裹的隔离衣内透出的疲惫和坚持；各省的逆行者的队伍开始纷纷奔赴武汉，医护人员用诚挚和信心按下神圣的手印；志愿者们不顾个人的安危，无偿奉献在危险的第一线；坚持在街道和医院的保洁员，社区组织的送菜团队，自发组织的社会团队捐助物质的新闻……真实而温暖的人和事感动着我。
手机屏幕上的数字，成为每天关注的焦点，武汉这个城市成为焦点。数字背后的承载着一个个生命，它是一个个家庭恐惧与灾难。我的丈夫每天在工作岗位上忙碌，女儿在一家超市打学生工，为了保障市民的生活所需，她们那里每天正常上下班。而在家不外出，严格遵守防疫要求，也是为防疫做贡献了。
于是走出家门，在楼下的甬道上转圈，发现有不少的人早就开始这样做了。速度和路径相差无几，于是和同事经常碰面，聊一聊家居各自的生活状态。数着圈数，手机记着步数。一圈950步，10圈近一万步，等手机上的步数由绿（一万步以下）变黄（一万步以上），才感觉活动得差不多了，累了，依依不舍地上楼，再回到巢居地。
又过来不知多少日，听说能出去买菜了。小区里办了出门证，一家两天可一人次出去买菜。我走在小区外的马路上，有放风的感觉。路上行人很少，车辆也零落。很好的阳光，暂时赶走了心底的阴霾，路边的鲜花开了，空气里有植物的馨香。想到《牡丹亭》里杜丽娘的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目谁家院？”
口罩，量体温，看绿色健康码，进超市，与人保持一米开外的距离。超市的货架上琳琅满目，价格也在意料之内。时兴的蔬菜有十多种。选好了菜蔬，排队交钱时，前面俩中年妇女高声聊天，虽戴着口罩，我也能想象到唾沫星子乱飞的场景。扭过头，尽量避开一些，还是感觉无形的威胁。等出了超市，脚步蹒跚，不愿意尽早进小区的门，脚下迟疑着，看看手表要超过一个小时了，不得已挨过去。怕在外的待得时间长，违反防疫规则。
又过了几日，电梯里遇见楼上的邻居，她告诉我可以天天外出了。我不信。你去试试吧！我还没走到大门口，遇见教美术的马老师，几个月不见了，打个招呼，聊两句，他要去单位画室。走到门口，门卫主动给他打招呼，也没登记，开了电动门，我随他一起出去了。他直奔单位去了。我朝西走，一直走到运河边上，在河堤上散步。柳树已经翠绿如织，河水泛着青波。远远地看见两个人，拿着网兜在岸边捞什么。走进了，弄明白了，他们用铁罩从河底捞螺蛳和河蚌上岸。我很好奇，站在那里看。那两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一个住在附近小区，一个住在城里，被困在家里好久，好不容易出来，就约了哥们来河边捞点下酒的食材，想一起聚一聚喝杯酒聊一聊。大自然是慷慨的，大运河的水依然温情脉脉。今天收获不少，每一次拉网，都有河蚌和或多或少的螺蛳。一个甩网拉网，一个负责捡出来。两个小时，就有半袋子的斩获。太阳下沉到西岸的柳梢上，暮色渐起，我也该回家了。
等我走到小区门口，门卫要出入证。我没带。要我打电话，让家里人送过来。我没办法，只能给爱人打电话。结果回电话说找不到。那张印着社区红戳的小卡片，昨天我去超市是我拿了，回家后，具体放哪里也记不清了。我已经进了门，一个操着东北口音的小个门卫要把我撵出去。他们明明知道我是业主，只是没带证而已。这时，马老师进来，给门卫说情，也无济于事。天色渐晚，风有些冷了。我站在风口上，一动不动。此时，外面来了两个女人，被门卫拦住。女人说，两位八十多岁的老人住在这里，不让进，老人出了问题怎么办？门卫不回答也不开门，她们只好离开了。我不能强行回家，家近在咫尺却不能回的尴尬。我不能破坏防疫，不能与他们争执。不违背良心，不妨碍他人，我问心无愧。至于他人的无知和愚蠢，拿鸡毛当令箭，不知变通，没有人性的管理，我只能一笑了之。站就站吧，反正回家也没有重要的事等我做。就像学生罚站一样，想怎么处置随你便了。配合管理人员的工作，也是支持抗疫了。有熟人从身边走过，以诧异地盯着我，我微笑着，说：“在家久了，出来站站。”站累了，就换一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天已黑透了。门卫负责人在窗内露出大半个身子，使劲朝我甩了甩手。我转身，回家了。
遭遇过这次不愉快，就不敢随便外出了。又等了一周。拿好证可以出去了。我每天去北湖边转一圈。沿路春光正好，海棠花开满了高校生活园以南的路旁，偶尔有散步的人路过。油菜花开偌大的一片了，大地在黄色里沉寂着，无人分享。不同的花树，无数的花朵，各种色彩，次第来到这个寂静的春天。麦苗吸饱了水分和热量，欣欣然拔节，荠菜花散落一地白色的珠粒。
我在焦急地等待那些数字的消减，又提心吊胆地关注着各地的新闻报道。小城突然爆出疫情事件，更让脆弱的神经绷紧，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严格的防空，几乎令人窒息，牺牲了自由，生命受到禁锢。我想，所有的忍耐都是有收获的，两个月的时间，国内疫情急速好转，很快工厂开工，学校开课，一切经营场所正常营业。看到国外疫情形式逐渐恶化，才懂得我们所有的付出——焦虑、煎熬，甚至绝望的情绪，都是值得的。“置于死地而后生”，否极泰来。鲁迅言：“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面对现实的劫难，肯妥协，不退缩，也可以说，绝望之于现实也是一种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