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就,男,27岁,单身,就职于上海某公司,今天是公司的年会,此时此刻的我,正在台上表演一个喜剧节目。
我演的是一个过年回家的青年,被问工作,被问感情,被问到抓狂。我们加入了很多喜剧元素,台下一阵阵爆笑。但对于我来说,这几乎就是本色出演。
节目演完了,观众席里掌声、欢呼声不断,年会的宗旨嘛,开心第一,奖金第二,“穷开心”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年会一过,就要计划着回家过年了。这过年真是让人头疼,比熬夜写不出方案还头疼。首先是抢火车票,我发动了舍友朋友同事一起帮忙,最后还是落了空。我找了黄牛,但是黄牛都不能保证有票,只能等他消息。
没抢到票的,拼命想抢票回家,抢到的却又害怕回家。看来,这也是一座围城。
我怕回家,是怕看到我父母伤心。我都工作几年了,事业没什么大发展,钱没存下多少,媳妇也还没找到。一回家,在七大姑八大姨的轮番轰炸下,乡里乡亲的明察暗访中,他们识破我在大城市美好生活的表象,言语间之间的讨好奉承转变成揶揄嘲讽。我的父母在这种时候一般都保持沉默,他们既不能替我回击那些“善意”的亲戚,又不能跟他们统一战线,所以,只能沉默。但我知道,他们的心里也满是焦虑和担心。作为王家的三代单传,作为父母砸锅卖铁把我供出来的大学生,作为村上最“有出息”的孩子,我不能再让我父母因为我而受到白眼,不能再被人“戳脊梁骨”。
今年,这场过年的战役,我要胜利。
我正走神,主持人喊到了我的名字,我糊里糊涂地走上了台。主持人说了些什么,好像是我中奖了,把一个礼盒塞到了我手里,台下的男同事发出一阵哄笑,女同事却都用怨恨的眼神盯着我。我心思早已不在年会上,回家才发现,那盒奖品竟然是YSL口红套装……
第一招:改头换面
一个人,要想改变别人对自己的认知,最直观的就是视觉上的刺激。就像穿着精致套装的Mary换上大花袄子就是翠花一样,小职员换一换装束,也能装装领导不是?
我在商场逛了一个多小时,没想到第一战就出师不利,因为要挑选到一身合适的装备太难了。好的太贵了,我的工资承受不起,而且如果超出了寻常大妈们的认知范围,那和不换是没有区别的。所以,要挑选到一套既能让她们一眼看出我“升职加薪”了,又要处在合理肉痛范围内的衣服,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在逛到第三个小时的时候,我终于完成了这个伟大目标。
我在镜子前洋洋得意于自己的美貌,果然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啊,这身行头,就是无声的喇叭,呼啦啦向全村喊着“王就升职了,赚大钱啦!”
刷完卡,把半个月工资换成了这身衣服。我这么“功成名就”地回去了,如果做不到“恩泽天下”,那还不如一无所成呢。如果我还是普普通通的小职员,那大家只会觉得我没能力,但我发达了却不回报一下“从小抱过我”、“从小看我长大”的叔伯兄弟们,那就是我不知感恩,是人品问题了。
还好我及时想到这一点,继续在商场转转吧。我拿出手机,在记事本里把整个家族的关系梳理了一遍,然后把作战焦点对准了女人,因为女人的东西比较好买,女人是最容易攻陷但她们的舌头又是最难被驯服的。两个姑姑一个姨妈,一个舅妈一个婶婶,五个女人要买五份礼物,各不相同但又得旗鼓相当。我真是感到一阵眩晕,我是一个直到不能再直的直男,还得逛商场再挑五份礼物,真是要了我的命。
血拼到商场关门,我终于搞定了这五份礼物,同时花光了另外半个月的工资。我拎着大包小包站在商场门口,耗尽心力,觉得这一刻真应该被记录下来。
我往地铁口走去,包里掉出来一样东西,我一看,是商场送的红包。我已经累得不想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捡起这一袋红包,但又突然意识到,同辈的哥哥姐姐已经生了小孩了,小姨家的弟弟都刚生了宝宝,作为长辈……我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一袋红包,拍拍灰,塞回袋子里,继续往前走去。
说起红包,何止小朋友要给红包呢,家族微信群里也得发呀,这次回去,家族群里肯定要炸开锅,你一句奉承,我一句忽悠,我就是那个发红包的冤大头。明天要记得给绑定微信的银行卡转点钱。
我走着,手里的东西,好沉啊。
第二招:千杯不醉
我们那儿的习俗是从初一开始,一家亲戚开一天的席,每家每户轮流吃。一年才有一次聚在一起的机会,谁要是推辞不喝酒,一大家子亲戚都不会放过你的。我们那儿老爷们聚餐从不喝啤酒,都是实打实的白酒,偏偏我又是天生的酒量差,三两杯还行,五杯以上铁定开始头重脚轻。注意啊,是白酒杯三小杯,可不是什么一次性塑料杯或高脚杯的三杯。
我曾经在酒桌上说酒量差,实在不能喝。热情的父老乡亲都表示,酒量差练练就行了,所以我决定来练一练。
我搬了两瓶酒,买了一点小菜回到宿舍,盛情邀请舍友陪我一块喝酒。舍友倒是爽气地开酒瓶了。我喝到第六杯的时候开始觉得晕乎乎的,室友劝我别喝了,但我又强行给自己倒了几杯。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醒来,头特别疼,脑袋里嗡嗡嗡的,胃里面也是一阵一阵的酸气冲上来,我急忙奔向卫生间。舍友看我醒了,倚在卫生间门口看我洗漱,半是嘲笑半是倒苦水,“你知不知道你昨晚喝成什么样子?又是哭又是笑的,还吐了一地,都是我打扫干净的。”
我一口漱口水差点呛进喉咙,“那我……那我说什么了?”
“你丫的说话都说不利索,一会说自己没用,赚不到钱,一会又说自己赚大钱了,美女一大把。哈哈哈哈,你成天想什么呢?”
我真是自己都听不下去了,把毛巾狠狠地砸向了舍友。
醉酒太难受了,这天天练习可受不了,我决定采用迂回战术。我骚扰了部门里几个酒量惊人的同事,以及遍览了百度、知乎等网络平台,以一颗求知若渴的心去搜寻答案,但最终的结果让我绝望,那就是酒量基本是天生的,后天只能稍稍改进一点,并不能提高多少酒量。
看来硬拼是不行了,得想个办法避开喝酒。我机智的舍友给我出了个主意,在席前偷偷溜进厨房,把一瓶酒倒了换上白开水,然后做上记号。吃饭的时候,就死死地抓住那瓶酒。这个方法的关键在于酒桌上的操控,既不要主动给别人倒酒,也不能给别人机会为我倒酒。有人让我喝酒,就应该既主动又不能过分热情地自己给自己倒那瓶白开水。
真是个馊主意,可是也没其他办法了。
第三招:成双成对
前两个问题都比较容易解决,这个可真是愁死我了。过年必备拷问之一肯定是“找对象了没有?”“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这一个人的事一下子变成了整个家族的事,只要你还没对象,这大姑大姨马上能把十里八村的适婚青年介绍给你。
这没对象可是一件非常非常大的事情,不信你听听我姑姑婶婶姨妈舅妈们是怎么说的:
“就啊,年龄越大越不好找对象,好的都被别人挑完了,只剩下那些老的丑的。”
“是的,你看你同辈都结婚了,连你弟都有娃了,你这是慢了好几拍了。”
“不是小姨说你啊,你看他们没上大学的都娶到媳妇了,你堂堂大学生,怎么能娶不到媳妇呢?”
“你再不结婚,你爹妈就老了,咋帮你带孩子?”
“别说带孩子了,他爹妈看着别人家办喜事就只有羡慕的份。”
“你别要求太高,差不多的姑娘就可以了。”
“要不婶婶给你介绍几个吧。”
……
满脑子,满屋子都回旋着这些叽叽喳喳的女人的话。记住,你绝不能还嘴,但凡是表露出一点不想结婚的想法,你只能得到更多的“开导”,一定要把你“有病”的脑袋开导回来。在那样的轰炸下,你的肉体尚且完好,你的灵魂早就被粉碎了,只想快点逃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包围圈。
这种压力太令人恐惧和崩溃了,所以租女友/男友回家过年的业务才应运而生。要不我也租一个?不行,这里面问题太多了:怎么保证不是骗子?表演不到位算谁的,这不像商品退货就是了。晚上睡觉怎么办?
我放弃了这个幼稚的想法,转而盯上了我们办公室的美女们,要不就近选择一个好了。
我偷偷把每个女同事都打量了一番:Cherry,漂亮是挺漂亮,就是太瘦了,瘦得有点病态了,结婚后援团一定不会喜欢的。Jane,年龄大了点,不在后援团接受范围之内。实习生小潘,太老实了,万一遇到什么意外情况,她对付不来。所以只剩下Lisa了,嗯,年龄适中,长相身材都可以,办事老成有想法,好,就是她了!
下班后,我笑嘻嘻地挪到了Lisa旁边,她还在处理一份文件。
“Lisa姐姐,有事情想请你帮个忙可不可以呀?”我感觉我的脸都快笑出褶子了。
“什么忙,钱不借啊。”Lisa一边说话,一边啪啪啪地敲打着键盘。
“放心放心,不借钱,借人。”
Lisa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到了我脸上,“啥玩意儿,借什么人?”
我嘿嘿一笑,凑近了她说:“借你用一用,过年的时候假扮我女朋友。”
Lisa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是吃饱了撑的吧。”
“姐姐,你知道过年催婚有多痛苦的。我也是没办法了,不然又得忍受各种唠叨。”
“可是姐姐我今年要去男朋友家过年,没空跟你假扮情侣啊!”Lisa抛来同情的一眼。
“你人不用来,就跟我拍几张照片,我拿给她们看一下好不好?”
“嗯?”
“照片用完就删!我保证!”
“嗯……”
我赶紧跑回自己座位底下,拿出了那盒年会奖品摆在Lisa面前,我知道,对女人来说,这可比任何语言都有说服力。
我看到Lisa的眼睛里发出了绿光,一个饿虎扑食搂住了口红套装。
成交了。
我又和Lisa成交了另外一个项目,就是在大年初一的早上给她打个电话,她要跟我爸妈拜个年。这样,我的“女朋友”就从二维变成三维的了,有声为证,谁还能不信?当然,我付出了一顿大餐的代价。
我找了个天气好的日子,约Lisa去外滩拍几张照片,请我舍友来给我们担任摄像,当然,我又免不了包了这两人午餐。空窗了三年的我突然要拍情侣照片,还是和朝夕相处的同事,我尴尬得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Lisa反而成了出谋划策的那一个,“靠近一点!”“把手放我肩上。”果然我没选错人!
照片出来了,还真有点情侣的样子。
这照片怎么用可是有大讲究的,你不能等她们问的时候才拿出来,显得太刻意了。但又不能主动拿给她们看,太显摆了。最好的策略就是回家的那一天先发个朋友圈造势,文案我都想好了。
“踏上了回家的旅途,刚刚才分开,已经开始想念。”
怎么样,配上一张外滩的情侣照,是不是完美展示了我和女朋友之间的难舍难分?当然了,千万别忘记这个朋友圈只对部分可见,不然那么多同事,朋友圈会塌掉的。
发完朋友圈,就可以把手机界面换成“女友”的照片,回家往桌上一放,谁碰一下就能看到一眼,不用多说就明白了。
朋友圈一定会引起后援团的兴趣,所以在回家的路上,就可以利用无聊的时间编造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如何认识,如何相恋,编故事我拿手,回头慢慢想。
后援团问过之后,我再把相册里其他的照片给她们看,这个时候,我就胜利了,她们一定会对着这些照片一张张夸奖过来。
等年初一Lisa的电话一打,啊,简直perfect!
我真是太配服我自己了,我觉得我可以考虑改行做编剧!不管怎么样,今年的准备如此充足,我赢定了!
就在我沉浸在自己的胜利幻想中时,手机想起来了。我接起,是黄牛。
“你要的票没有,一张都弄不到,钱我会退给你的。”
“啊,什么?我不要退钱,你给我弄张票啊!”我一下子急了,嗓音提高了八度。
“没票了你让我怎么弄啊,这又不是平时,这可是春运啊!”黄牛挂了电话。
完了,今年根本就没买到票,家都回不了,做这些还有什么用?
晚上,我给父母打了个电话,我已经很久没给家里打电话了。
“爸,妈,我没买到火车票,还有一天时间我再试一下,但很可能回不去了。”我满心的愧疚,还有一大半的气愤,因为我那一切都白做了。
“买不到就算了,我和你爸去上海看你。”妈妈在电话那头温柔地说。
“啊,什么?”听到他们要来上海,我不敢相信。
“我和你爸爸看新闻知道春运特别难买票,但是从家里去上海的票没那么难买,我和你爸就先买了两张,要是你能回来,我们就把票退了,你不回来我们就去上海陪你过年。你去年都一个人在外面过的,今年我们去陪你。”
我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水,我用水抹去了泪水,调整了一下呼吸,怕妈妈听出来我哭了,“可是你们不能去亲戚家拜年了。”
“你每次回来都又是喝酒,又是被各种亲戚说,我们知道你压力也很大。其实对爸爸妈妈来说,那些都是空的,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只要你快乐,才是真的。”爸爸接过电话,说出了这辈子他从来没对我说过的话。
“好。”我没法再多说一个字,因为我已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