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像一个谜。不是史蒂芬孙那种古典寓言式的谜语,而是像后现代的艺术家天马行空没有谜底的呓语。纽约像一个魔方,当你把其中的一面转到面前,以为这是这座城市的真实面貌,却不知道其他的53个面已经跑到哪里去了。
从地图上看,整个纽约新泽西就像是一块不完整的披萨,而最中心的正是曼哈顿。毫无疑问长久以来,美国人相信这里就是美国的中心、世界的中心,因为我们看到的其实不是当下的纽约,在我们来此一百年前,绝大多数的街区和80%以上的建筑就屹立在这里了,有多少故事在这里发生,我们谁也说不清,就像《纽约时代》上重叠在一起的铅印字你根本看不清楚。
即使如此,每一个来到此地的游客还是会惊叹于这个城市的高度——美国其他城市几乎都是平铺开来,只有纽约,像是一个打开的立体贺卡,你必须带着崇敬惶恐的心情仰视它而并非目光平视所能展开的交流;这个城市就是一个巨大的变形金刚,随时随地会拔地而起把人类裹挟其中。每一个来到此地的游客也都惊叹于这座城市难以言说的杂乱,见缝插针的摩天大楼、苍白的圣帕特里克大教堂、特朗普大楼明晃晃的金字招牌、窨井盖里冒出的热气、四处可见的涂鸦以及一些阴暗的无法进入的角落,一切就像马泰·卡林内斯库所写的《现代性的五副面孔》,而纽约何止五副面孔?当你在时代广场的楼梯上坐上一会,你可以说你看到了全世界,也可以说你什么也没有看见。正像白先勇写到的那样:淹没在这个成千上万人的大城中,我觉得得到了真正的自由,一种独来独往,无人理会的自由。
纽约的博物馆往往是我们这些外来者最爱去的地方,但在那里你看到的不是纽约的历史,而是世界的历史,埃及的、中国的、中东的,每一件文物都摄人心魄、价值连城,这完全符合纽约“世界中心”的身份,但你依然不知道什么是纽约。最真实的纽约在哪里?是中央公园旁的豪华公寓?还是纽约地铁里与老鼠为伍的流浪汉?是历经了911恐怖袭击后浴火重生的世贸一号?还是车来车往日夜不息的布鲁克林大桥?而我愿意在一个宁静的午后,坐在曼哈顿随便哪家咖啡馆里(除了星巴克),翻开最新一期的《纽约客》杂志,在那里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
说起《纽约客》,E.B.怀特这位“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美国随笔作家”是不能不说的,他一手奠定了《纽约客》的风格,如果要选一本书随身旅行,他的散文集《这就是纽约》是不错的选择。比如他在1948年写到:“纽约最微妙的变化,人人嘴上不讲,但人人心里明白。这座城市,在它漫长历史上,第一次有了毁灭的可能。只需一小队形同人字雁群的飞机,旋即就能终结曼哈顿岛的狂想,让它的塔楼燃起大火,摧毁桥梁,将地下通道变成毒气室,将数百万人化为灰烬。死灭的暗示是当下纽约生活的一部分:头顶喷气式飞机呼啸而过,报刊上的头条新闻时时传递噩耗。”现在读来简直像是写给纽约的一则可怕预言。在他看来,曼哈顿公园里有一棵老柳树,他觉得这棵树就像是纽约,虽然历经风雨却始终在困难中互相扶持。
一席读罢,再翻看起白先勇的《纽约客》或是张北海的《一瓢纽约》,忽然觉得我们(中国大陆)真像一个迟到的学生,牛仔裤、嬉皮士,都是张北海他们半个世纪前玩过的东西,曾经玩世不恭的少年如今已经进入了晚年,而我们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好在如今的中国声誉正隆,海外的华人也跟着扬眉吐气,可以和其他族裔一起体验这光怪陆离的世界。这天正是中秋前夕,大家从百老汇大街的一家牛排馆出来,微醺晚归的夜里,坐在车里不知谁的手机里放起了邓丽君的“明月几时有”,和着今晚清澈的月光,勾起了一点思乡的情绪。此时,大巴车已驶过美丽的哈德逊河,回望灯火明灭的曼哈顿,默默道一声:“你好,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