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起来,她眼睛就酸涩的不行,眼皮挤在一起,要勉强才能睁开一条缝。她对着洗手间镜子看了看,还好,没有红肿,而且她还戴着眼镜,看不出来哭过的痕迹。
她用凉水洗脸,冰了冰眼睛,边擦脸边叫女儿起床。这时他从另一个被窝探过身,逗弄女儿,哄她起床,“今天爸爸休息,要不要爸爸开车送你去幼儿园呢?”。
“不要,我跟妈妈说好了,从今天开始,我们都走路去幼儿园,路上妈妈给我听手机里的故事!”
“坐在车里也可以听故事啊!”
女儿想了想,“那好吧,那我们就三人一口吧”。
“宝贝,是一家三口,三个人一张嘴,就没有办法吃饭啦!”
“哈哈哈哈,三人一口,就是三人一口!”女儿捣蛋的故意说错。
她听着他们父女的互动,去帮女儿提上她吭哧了半天都没提上的裤子,心里一片平静。以往是多么渴望的温馨,现在就是多残酷的冷静。
准备出门了,她拉着女儿到门口换鞋,女儿跟她商量,“妈妈,我们一起做爸爸的车吧?”
“坐车就听不了妈妈手机里的故事了。”
“爸爸说坐车上也可以听故事。”
她只好威胁她,“那妈妈放学就不去接你了,要走路去,才能走路接。”
她其实心里颇有些不忍,孩子还太小,又能懂得什么?又何其无辜?
女儿过来抱抱她,“我最喜欢妈妈了,我要跟妈妈一起走路!”她的眼泪差点又要掉出来。
他只是在旁边看着,没说话,也没动,只是在母女俩下楼的时候,默默跟上。
路上他一直跟女儿打闹,故事也只播放了一半就停了。到最后一截路,他跟女儿做游戏,抱着她快步走远,把她远远甩在身后。
她喊着让女儿下来,女儿不敢看她一样,快速转过头。
在离幼儿园门口还有50米的时候,她看到他把孩子送进去,然后站在原地遥望着,应该是在看孩子进教室的身影。
她转身走开,步子不紧不慢,还故意在十字路口多等了一个红绿灯,却始终不敢回头看。
就像他们恋爱时玩的游戏,分别赶去约会地点的路上,她会提前告诉他,她在马路的哪一边,然后持续走下去,一直到遇见他。
她坚持认为,遇见了就是缘深,遇不见是缘浅,只能用情深来补上。可是她却忘了,那些刻意的遇见,毕竟不是上天的安排,就算情缘深重都耐不住生活的磋磨,更何况是情深缘浅?
但还她还是终于忍不住,在跨过了第三个十字路口后转了身,去寻找他的踪迹,身后人来人往,只是没有他。
她说不清弥漫在心头的是失望还是什么,只是告诉自己:果然如此,不是早就不再抱有期望了吗。
她一个人去了医院,应该是呼吸道感染复发,距离上次来看也医生只有三周时间,因此医生也没有再让她重复抽血和CT,就直接开了和上次一样的药。
她不在乎感冒和咳嗽,但她不能因为自己生病而传染给女儿,更不能在刚准备独立照顾孩子的时候就倒下。
回到家,他已经在吃早饭了,抬头问她,“你去哪了?”
“跟你有关系吗?”女儿不在,她觉得没必要再粉饰太平。
看着她从包里拿出来的药,归到抽屉里的病历本,他问她,“咳嗽的很严重吗?”
她压根没理他。把女儿晚上要练的琴谱和她自己要看的书,重新装到包里,她坐在餐桌前等婆婆过来。
婆婆从厕所出来,端起餐桌上的水,小口的吸溜着。
她面向老太太,张口,“我正式通知你,一、以后孩子的一切都不需要你照顾了,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照顾;二、我以后也不需要你伺候了,虽然我并不觉得做个晚饭,洗个衣服就是伺候;三、你随时可以走,你走不了是因为疫情或其他的原因,不是我扣着你不让你走;第四,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以后也不会去你们家,你愿意在这里住,就随便住,这里也是你儿子的家,但你要伺候就只伺候你儿子就好。”
老太太这次态度好多了,“我可以伺候你,伺候我孙子……”
她打断她,“我和我女儿不需要你伺候,也享受不起你的伺候,难道还等着你戳着我额头骂我心黑,说你会死在我手上?”
她继续喘口气,急切的连续说完,“上次你戳着额头骂我,我看在你儿子面子上,只是把你推开了,但下次我会让你看到什么是心黑,什么是半条命死在我手上!”
他在旁边坐着,看着手机,不曾抬头,不曾出声。
她拎起包,大力把门关上,头也不回的去了社区图书馆。
她曾经劝告自己,这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农村老太太,没必要跟她计较,听他的话,哄着她点,大家相安无事就好了。
她也曾经以为,婆媳关系纵然不好相处,但人的心是可以暖热的,为了女儿,她可以放下身段,放掉脾气,做那个先伸出友谊之手的人。
她还曾经相信,他的孝顺确实是他难能可贵的品质,也是他可以被依靠的佐证,他对她和女儿的爱抵得过世间一切的美好和委屈。
但是那么多次矛盾,那么多付出,那么多委屈和泪水,她只看到了自己一个人苦着脸吞咽。
所有的争执不是因她而起,所有的结尾却必须是她的原谅。
她看到的是,她一个人孤军奋战他们家所有人,因为她不属于他们家,不了解他们家人的性格,不知道他们家的习惯和传统。
她感受到的是,她所有的付出和努力,都被理解为害怕和别有所图,她被冤枉、被骂、被指责,都无需解释无需道歉,如风过无痕。
她最伤心的是,他心里的天平在矛盾出现的时候,永远指向远离她的那一侧,所谓的两边调停只是让她无止境退让和包容,因为老太太就是这样的脾气。
可是,难道她没有性格吗?没有人格、没有脾气吗?
不,她本是一个独立、个性的高知女性,她也一直有着稳定体面的工作,从来都进退有度,自力更生。
可是,为什么她会把自己活到那么悲哀的境地里?
不会吵架,不会打架,老太太戳着她的头骂,她也只会把她推开;老太太说她打她,全力撞到她身上、滚到她床上,让她打死她,她也只会牵着女儿躲开。最后也只能梗着脖子,大声讲个道理,摔个门。
爱情里,爱的深的那个最容易受伤;婚姻里,信的最越重的人越泥足深陷。
他说,他爱她比她更多,她信了。他说,你和女儿就是我的命,为了你们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她信了。他说,如果我连孝顺都不会,那就更没有别的能指望得上了,所以她纵容了他的孝顺,还陪着他一起孝顺。
可是昨天晚上,在被窝里,他搂着他,用温柔的声音跟她耳语,“老太太就是这样的性格,她已经跟我说,她知道自己错了,你就不要再跟她计较了。”
她反问,“那她没什么不自己跟我道歉呢?我也可以戳着头骂回去吗?”
他叹口气,竟转过头去,什么也不再说了。
她背过身去,却仍然躺在他胳膊上,听着身后的他呼吸声渐重,慢慢的呼噜声响起来,她却睁大两眼,怎么都睡不着了。
眼泪无声无息顺着眼角留下来,她嘴唇颤抖,呼吸平稳,胸腔里却一股一股的绞痛。只有鼻音时不时的哼一声,却也像极了因感冒而堵塞了鼻道。
鬓角的头发湿了又湿,她不时抬手擦一下,在这寂静漆黑的夜晚里,只有伤痛是属于自己的。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到最后就这么含着泪睡去。
她在图书馆呆了很久,听听网课,再看看书,努力给自己找点事做。
她知道,他知道这个社区图书馆的地址,他们经常路过,她指给他看过,即使他从未进来过。她也知道,他看到了她包里的书,应该也知道她除了图书馆再无处可去。毕竟,她刚辞去了工作,就为了自己带孩子,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他昨天晚上还约她一起出去看电影,因为她们的爱情就开始在电影院里。
但现在,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图书馆里,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期待,有什么值得坚持。
她本来并不怀疑她们的爱情,可却不得不在他的亲情前面尝尽苦头。在这场爱情和亲情的拉锯战里,她对自己毫无信心。
她想,他大概此刻还在安慰他多泪的母亲吧,眼泪是女人的的武器,他的母亲也确实是水做的。
只是,老太太的眼泪可以流给心爱和爱她的儿子,她却没有能让她用放肆流泪来换取拥抱的人了。
人间值得,人间不值得。
她忽然转头看到了图书馆外的阳光,透过凹凸不平的灰黄色景观墙,顺着干枯的藤蔓倾洒而下,黄色的光亮柔和的她心中都泛起了暖意。
她忽然决定,也许她该出去走走,外面也许有不一样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