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中山王刘箕子即皇帝位(是为汉平帝),大赦天下。
平帝时年九岁,太皇太后临朝听政,大司马王莽秉政。百官都由王莽统辖。王莽权势日盛,孔光忧惧,不知道该怎么办,上书请求退休。王莽向太后汇报说,皇帝年少,应该设置师傅,于是任命孔光为帝太傅,位居四辅(古代天子有三公,还有四辅:前疑、后丞、左辅、右弼。王莽给孔光为四辅之位,是他全面复古,恢复各种古官名的开始),兼给事中、领宿卫、负责皇上服御食物。
冬,十月十二日,葬孝哀皇帝于义陵。
元始元年(公元1年)
春,正月,王莽暗示益州的地方官买通塞外蛮族,让他们自称越裳氏部落,向汉天子进献一只白野鸡、两只黑野鸡。王莽向太后汇报,太后下诏,将白野鸡祭献给宗庙。于是群臣盛赞王莽的功德,就像当年周公给周王朝带来白雉祥瑞一样,王莽也给汉朝带来了白雉的祥瑞,比照当年周公因为在朝为辅佐,以周公为号,王莽也应该加尊号为安汉公,并益封采邑封地(由侯爵进为公爵,当增加封地)。太后下诏让尚书具体落实。
[点评]
三只野鸡能说明什么呢?原来这几只野鸡是有典故的。周成王时,这个越裳部落曾经入中原献白野鸡,历史上都认为这是周公辅助成王,才出现了蛮夷来朝的盛况。千年之后,越裳部落又入中原朝拜,谁是当今的周公呢?答案已经昭然若揭。接下来,王莽开始一系列的表演。
王莽上书说:“臣与孔光、王舜、甄丰、甄邯共同定策,希望只封赏孔光等人,不要封赏我!”太后下诏说:“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出自《尚书 洪范》,意思是没有偏私),君有安宗庙之功,不能因为是我的骨肉之亲,就故意隐蔽不杨,你不要推辞!”
王莽再反复四次上书,坚决推辞,并且称病不起。左右向太后说:“看来还是尊重王莽的意见,只封赏孔光等人,王莽才肯出来视事。”二月,太后下诏:“以太傅、博山侯光为太师,车骑将军、安阳侯舜为太保,皆益封万户。左将军、光禄勋丰为少傅,封广阳侯。皆授四辅之职。侍中、奉车都尉邯封承阳侯。”
四人既已受赏,王莽还是不起来,群臣复上言:“王莽克制谦让,这正是朝廷应该表彰的,应该再加赏,明重他的大功,不要让百官和百姓失望!”
太后于是下诏:“以大司马、新都侯莽为太傅,干四辅之事,号曰安汉公,益封二万八千户。”于是王莽惶恐,不得已而起,受太傅、安汉公号,让还益封的封地,说:“希望在天下百姓家家富足之后,再给我加赏。”群臣又力争,太后下诏说:“您自己期望在百姓富足之后再益封,所以听你的,现在,给你的供奉先增加一倍,等到百姓家给人足,大司徒、大司空再汇报上来。”
王莽又辞让不接受,而建言褒赏宗室群臣。于是,立故东平王刘云的太子刘开明为王;又以故东平思王之孙刘成都为中山王,奉孝王后;封宣帝耳孙(九世孙)刘信等三十六人皆为列侯;太仆王恽等二十五人皆赐爵关内侯。又令诸侯王公、列侯、关内侯,如果没有嫡子,但有庶子生的孙辈,或者同母兄弟的儿子,也能继承爵位和封地;宗室皇族因为犯罪被免为庶人的,恢复他的宗室身份;比二千石以上官员年老退休的,参照他在任时的俸禄,按三分之一终身领取退休金。下及庶民鳏寡,恩泽之政,无所不施。
[点评]
王莽玩的一手好游戏。黑白野鸡的祥瑞是有人故意让越裳氏部落送的,多次推辞封赏,建议封赏大家,结果大家都得到了好处,更加支持王莽。与此同时,王莽还收买了刘氏宗亲的心。王莽志存高远,二万八千户还不入他的法眼,他现在抱定一个宗旨,朝廷拼命封,他就拼命推,把戏做细做足,将朝野的眼球都牢牢吸引住,不把自己抬到圣人的高度,这个戏就不算完。
王莽的表演,令人作呕,他的战略,却非常清晰,一是窃取名誉和权位,二是慷天下之慨,买通所有人,而他最后要买的,就是帝位。
王莽媚悦吏民之后,又想要独裁专断,知道太后年老(王政君本年72岁),厌倦政事,于是教唆公卿们再上奏说:“之前大小官吏,以资历和考绩,依次升迁到二千石,而各部刺史所推荐的茂才(茂才就是秀才,东汉时因为避讳光武帝刘秀的名字,改称茂才)和优异官吏,往往并不称职,应该在提拔前都经过安汉公亲自接见审察。又,太后春秋已高,不宜再亲自过问小事。”
于是让太后下诏说:“从今天开始,只有封爵的才向我汇报,其他事都由安汉公与四辅裁决。州牧、二千石以及茂才新任官吏第一次来奏事的,就带去见安汉公,由安汉公考察他在过去的职务上有没有成绩,问他对新职务有什么开展工作的计划和想法,看看他是否称职胜任。”
于是王莽对每个人一一长谈,细密的致以恩情厚意,厚厚的赠送财礼。而对不迎合他意旨的人,则上奏太后,予以免职。王莽的权力就和皇上相等了。
[点评]
这是一个重大的转折点,从此,大小官员的任命大权,不动声色就轻轻滑入王莽之手。太皇太后几乎把权力全交给王莽,结果必然是王莽结党营私。以后王莽篡夺汉朝政权就顺理成章了。王莽不是普通大众眼中的那种善良的小白兔,收买完人心,就开始要权力了。
王莽担心皇帝外家卫氏夺了他的权力(皇帝是中山卫姬所生),向太后汇报说:“之前哀帝即位之后,背弃恩义,贵显他的外家丁氏、傅氏,扰乱国家,倾危社稷。如今皇帝以幼年奉承大宗,为成帝之后,应该彰明一统之义(既然奉大宗,以子继父,正统相承,就不能再顾自己的亲生父母),以前事为教训,为后代建立可以效法的榜样。”
六月,派甄丰带着玺绶到中山,拜皇帝生母卫姬为中山孝王后,赐皇帝的舅舅卫宝,卫宝的弟弟卫玄为关内侯,皇帝的三个妹妹赐号为“君”,都留在中山,不许到京师。
[点评]
外戚是其他外戚的天敌,目前的形势,王莽只想垄断经营。如果让卫姬(汉平帝生母)进京,大批卫家外戚定会蜂拥而至,到时猛虎难敌群狼,势必出现类似汉哀帝傅家与丁家得势的情况。王莽未雨绸缪,派少傅甄丰到中山国,册封卫姬为中山王后,她的两个兄弟为关内侯。专程送富贵上门,王莽的条件只有一个,不得踏入长安。
右扶风申屠刚在要求“直言”的对策上说:当年周成王年幼,由周公摄政,他礼贤下士能听取直言,行事顺从天意民心,如今皇上离开襁褓不久,即位后就与至亲骨肉分离,不能互通亲情,汉家制度虽然任用英才,但也要引进外戚,使亲疏交错混杂,这有利于国家和宗庙的安定,所以应该赶快将中山太后卫氏接到京师,使她时常能和皇上相见,再征召冯氏(汉平帝祖母)、卫氏子弟入宫当执戟卫士,以防范灾祸的发生!
王莽让太皇太后王政君下诏,以背叛儒家大义之名,将申屠刚贬为庶民,遣返回家。
[点评]
凡是施恩的事,王莽都出面张罗,亲历亲为不辞辛劳。罢官、杀人的事都让其他人弹劾,由太皇太后下诏,王莽绝不露头。总之,好人都由他来做,恶人都让太后做,这是一个精算师应有的水准。
元始二年(公元2年)
春,黄支国进献犀牛。黄支国在南海中,距京师三万里(柏杨注:在越南最南部)。王莽为了炫耀他的威德,厚厚的贿赂黄支国王,让他遣使贡献。
[点评]
用国库的钱买口碑、镇压或者排斥异己、让蛮夷进贡朝拜,王莽的这三板斧抡起来,上下翻飞,所向无敌。前两板斧已经抡得够充分及时,后面那板斧已经用过一次。王莽曾经花重金让塞外越裳氏部落送来过三只野鸡,他觉得仅仅一次进献还只能算孤证,若要宣传四夷臣服、万国来朝显然有待补充证据。犀牛是中原人闻所未闻的品种,黄支国竟不远万里送到中国,这需要何等崇高的道德才有这样的感召力?
越嶲郡(郡治邛都县,今四川西昌东南)奏报,发现有黄龙在长江中游动。太师孔光、大司徒马宫等都称赞说 “王莽的功德堪比周公,应该将他的事迹祭告宗庙。” 大司农孙宝说:“周公是上圣,召公是大贤,但是二人仍有不睦。这样的事虽然被记录在典籍当中,然而并不影响他们拥有崇高威望。现在风不调雨不顺,百姓吃不饱穿不暖;然而一旦出现什么奇怪的事儿,群臣就异口同声、说是盛世出祥瑞。难道就没有不同意见吗?”众人闻言无不大惊失色。甄邯当即宣布:群臣承旨停止讨论。
[点评]
王莽如今一手遮天,朝中暗无天日,居然还有人敢讲真话,实在出乎意料。
正好孙宝派人迎取母亲来京;其母中途生病,滞留在其弟家中。就在此时,他的妻子、儿女抵达长安。司直陈崇因此上奏弹劾孙宝。朝廷诏令三公即刻审理。孙宝回答质问说:“我七十岁了,糊涂昏聩,不好好供养母亲,只知道照顾妻子儿女;就像弹劾我的奏章说的一样。”孙宝被革职,老死家中。
柏杨评论说:
孙宝的悲愤和急于求去的心情,跃然纸上。他知道任何答辩都没有用,又知道即令留下来,祸事更大。
皇帝(刘箕子)更名为刘衎(kan,和乐、愉快的意思)。
三月二十一日,大司空王崇为了回避王莽称病请辞获准。
光禄大夫楚国人龚胜、太中大夫琅邪人邴汉因为王莽专权,都向朝廷乞骸骨(告老还乡)。王莽让太后下策书,说:“我为拿政务麻烦大夫感到难过。今后大夫就可以修身守道、颐养天年了。”给予二人优厚的待遇,遣送回家。
梅福知道王莽一定会篡汉,有一天突然抛弃妻子儿女而去,不知所终。后来,有人在会稽郡见到梅福,改姓换名,在吴县做城门守卒(梅福是名儒,少年求学于长安,初为郡文学,后补南昌县尉,因上书得罪王凤挂印而去。此时已经没有官职,预见王莽篡汉,再次避世)。
[点评]
世道已经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朝中大臣开始陆续提出辞官归里。
不少郡国发生旱灾和蝗灾,青州尤其严重,老百姓四处逃荒。王莽禀告太后,应该穿不带花纹的帛衣,大幅减损膳食,给天下作出克己节俭的榜样。王莽上书表示愿意捐钱一百万,再向大司农献出三十顷田地,用于救济贫苦百姓。于是公卿大臣纷纷效仿,有二百三十人捐献田地、宅邸,以便替贫民交纳人头税。在长安城中修建五个“里”、 二百所民居,用以安置贫民。
王莽率领群臣启奏太后,说:“有幸仰赖陛下的盛恩德泽,近来风调雨顺,甘露从天而降,灵芝从地下长出,蓂荚、朱草、嘉禾,诸般祥瑞一时呈现。希望陛下恢复帝王的常服,太官恢复正常的饮食供应,臣下各尽所能,以便精心、周到的供养陛下。”王莽又令太后下诏推辞不许。
每遇水旱灾害,王莽就素食;身边的人把这一情况汇报给太后,太后派人诏告王莽:“听说你菜食,忧国忧民太深了!今年秋天幸得丰收,你应该即时吃肉,为国家保重身体!”
[点评]
王莽都掌握大权了,遇到水、旱灾还吃素,不容易。王莽从年轻时开始表演各种美德,现在46岁了,依然表演美德给大家看,很不容易。灾难使黎民流离失所,王莽没有少一根头发,声望反而凭空提升不少。这就是王莽的危机观,危难中自有机会,任何国难都会转化成他飞黄腾达的资本。
王莽想要讨太后欢心,显示她的威德至盛,超过了从前,于是又教唆单于,派王昭君的女儿须卜居次云入侍太后,因此给单于的赏赐十分丰厚。
当时王莽奏请朝廷下令汉族人不得取两个字的名字,于是派使者暗示单于:“应该上书表示仰慕汉朝文化,也取一个字的名字。汉朝因此会大加赏赐。”于是单于上书说:“我有幸备位番臣,私下里仰慕天朝圣制。我原名囊知牙斯,现在谨更名为一个字——知。”王莽看后十分高兴,赶紧禀报太后;然后派使者告诉单于知道了,同时捎去丰厚的礼品。
[华杉先生评论]
王莽的表演,令人眼花缭乱,你想得到他能买通宗室和百官,能假惺惺的扶穷救困,能谎称祥瑞并至,但是你想不到他还能买通盗贼,能买通单于,给太后创造各种惊喜。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他的想象力真是让人望尘莫及。但是,他的聪明才智全在这儿,一到治国理政,就志大才疏,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