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在图书馆角落里的一面许愿墙前驻足良久。
那是一面早就过时的许愿墙,立于2021年末,上面贴满了大家对即将到来的2022年的种种企盼。上面有人许愿期末考试顺利,有人希望通过毕业答辩,有人期盼有情人终成眷属,有人祈祷新一年一帆风顺。如今时过境迁,不知道上面的愿望有多少走进了现实,又有多少曾经看来重如泰山的事,被时间一点点磨去了重量,轻如一声叹息。
我头一次发现这面墙时是那个所有人都开始发烧的冬天,心里焦虑于即将到来的考试,身体却疲于和病毒斗争无暇他顾,身心抵牾之下我走到这面墙前,默默许愿希望这一篇能赶紧翻过去。如今回首,早已是轻舟已过万重山,当年考得什么我都忘记了,倒是站在这面墙前的记忆还历历在目。从那以后我就偶尔踅到这面墙前,看看那些过去的愿望,再悄悄在心里把自己的愿望也加上去。说来奇怪,印象里我每次到墙前许的愿都是希望当下的时间能够快速翻过去,就像一个刚刚坐上过山车的恐高症患者希望眼睛一闭一睁就平安落地。而事实上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让我想要快速翻篇的日子在记忆里确实像是被抽干了一般只剩一个轻轻的壳,原来填充其间的痛苦与焦灼没在印象里留下什么痕迹,这么看当年许下的愿望倒也算在回望过去的视角中得到了实现。我常常觉得,所谓轻重,站在不同的位置上看,会得到截然不同的测量结果。
有段时间我独自一人负责课题组的一个军工项目,由于保密原因需要经常出差。那段时间我被折腾得焦头烂额,只希望一觉睡过去醒来就是毕业答辩,赶紧离开学校。但现在想想,好像那半年多时间在记忆里仅仅就是那么几天而已,关于项目一切已经变得面目模糊,那一趟趟出差行程中唯一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在一个雨后初晴的清晨,我走在骊山脚下,前面一个身穿白色背心的汉子迈着方步徐行,走着走着忽然仰头对着身旁的骊山引吭高歌唱起秦腔,那嗓音着实不坏,嘹亮悠扬,高亢婉转,大气苍凉,我也忍不住放慢了脚步跟在他后面,看那歌声唱破了天空中最后的乌云,晨光洒落在骊山山麓上,天地都被唱得空阔辽旷。我也不记得那段时间怎么在科研、项目和开不完的组会中周旋,只记得有个溽热阴沉的晚上实在是无可奈何之际室友带我出去校门外买了炸串,又找了一家小小的甜品店买了两份芒果芋泥奶冰坐着慢慢消磨时间,等我们走出甜品店时,空荡荡的街道上刮起了风,厚重的层云早被吹散成一绺一绺地横在天上,深邃夜空中推出一轮水灵灵的月亮,雨后的月光最为清澈,把一天淤积下来的暑热清洗得干干净净,我们推着自行车走在街上,那一刻尘世喧嚣仿佛都与我们无关。
每次整理回忆时总会发现那些分量最重的部分都是一些不经意的瞬间。这些瞬间好像彗星划过时间的漫漫长路,其他印象似乎只是借助于那长尾的辉光才得以分辨清楚。人好像就是为了这么一些瞬间活着的,它们为生命中所有的忍耐与等待赋予意义。人们走了那么远的路,很可能仅仅是为了与记忆中的光芒重逢。不记得在哪里看过一个什么名人的采访,只记得那人说过一句话:“人很难摆脱自己的过去,因此要尽量给自己留一个好一点的过去。”此时又站在这面许愿墙前,对这句话深以为然。我们以为是在向未来许愿,实际上是在为过去寻找答案;我们以为是当下的困苦锻炼了人格,实际上是过去的某些瞬间散发出的光与热支撑我们迈过了一道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