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之死

图片发自简书App

陆男平曾经征战过许多的梦想,大多铩羽而归。

年近而立的单身大龄剩男,越活一天越觉得自己窝囊,总觉得昨天醉酒后的豪言壮语,早晨上班铃声一响,腮帮子“啪啪啪”的疼……

但是有一个打小儿在他内心深植的梦想却从未改变,这是陆男平唯一越挫越勇的骄傲——我要成为一代大侠!

“小陆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周四上午九时二十八分,公司杨经理召唤上班迟到二十八分钟的陆男平到办公室“喝茶”。

陆男平有些忐忑,但总体来说还是很洒脱,因为这是他在公司上班五年里第一次迟到,至于其他同事嘛,上班跟大学上课一样……

“小陆今天气色不大好啊,别傻站着,坐、坐、坐嘛,哈哈哈……”杨经理从办公椅上转过身来,堆满笑意的脸慈蔼和善。

陆男平也不做作,一屁股坐了下来,一本正经的答道:“杨总,谢谢您的关心,昨晚上喝断片儿了,所以今儿个……”

“男平啊……”杨经理倍加亲切地口吻打断了陆男平的发言,“你是第一批进入咱们公司的正式员工,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C大的双选会上,你在上千名毕业生中脱颖而出,我至今记忆犹新你的那篇《浅析金庸侠之大者——论传统国人心目中的英雄》的宏文,观点之犀利,言辞之恳切,文笔之流畅当真让老朽有相见恨晚之感呐!”

陆男平心底一阵触动,没想到杨经理到现在还记得自己那篇文章,眼睛竟然泛起了点点涟漪。

“杨经理您谬赞了,少不更事,少不更事……”陆男平说句话儿的功夫趁机擦了擦眼睛。

杨经理突然站了起来,弯着腰拍了拍对面这个感性的大小伙子,似是好奇又似关切的问到:“男平呐!那么你还有那份侠骨丹心,高风亮节的侠者情怀吗?”

陆男平生成良久的豪气须臾间喷薄而出,嗖的一声蹿了起来,双目彻底湿润,似知遇之恩的望着眼前这位模糊的长者,哽咽但响亮的回答道:“有!”

“好!”一个赞赏的巴掌脆亮的拍在办公桌上。

……

第二天,陆男平被宣布离职了。

走那天,公司还给陆男平做了一个专门的“表彰大会”,高度评价了小陆同志在公司发展瓶颈期需要裁员时,高风亮节,不忘侠义初心,主动提出辞职,为公司将来注入一批年轻有力的新鲜血液打下坚实基础,公司杨经理还亲自抱了一束鲜花代表公司赠给陆男平。就这样,在鲜花和掌声的簇拥下,陆男平“风光”的离开了公司。

那一天,“陆大侠”这个外号彻彻底底传遍了朋友圈。

那一天陆男平或许真的尝到了做大侠的滋味儿,那天晚上,他又喝多了。

一个人儿,到天明!

仨月过去了,陆男平实在是找不到恰到好处的工作,在父母百般的羞辱和刁难下于是干起了小区保安的工作。

对于一个名牌儿大学毕业生来讲,对于曾经的一家上市公司员工来讲,三十岁却干起了保安工作,陆男平总觉得自己有种“开历史倒车”的嫌疑。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大侠除了“行侠仗义”,不还得“百善孝为先”吗?父母之命岂能轻违,认命吧!

陆男平渐渐想通了,保安有什么不好,行行出状元,咱这工作也算是护佑一方百姓周全,大丈夫就得能屈能伸。

有了这茬儿安慰自己,陆男平脸上的阴郁日渐消散,笑容渐渐多了起来。每次看见业主进进出出,总要精气神儿的敬个礼,打声招呼,不分老少。

看见需要搭把手的,绝不嫌麻烦,小区里哪家有个小吵小闹的,陆男平总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家那家的奔走,时常的被埋怨也不泄气。

过了一段时间,几乎小区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的经历。

于是小区门口的保安亭里,渐渐地热闹了起来。

平时许多家长周一至周五上班,孩子放学回家没人辅导作业,陆男平不是C大毕业的高材生吗?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把自己家的孩子叫到陆男平值班儿的地儿,陆男平还好,稀罕孩子,不嫌麻烦。

中小学所有的科目对他都是小菜儿一碟,讲起题来细腻缜密,又温柔又和孩子们打成一片。陆男平也不傻,察觉到值班同事的不悦,值班室、保安亭也只有那么大的空间,天天这么吵这样闹怎么也不是个办法,有时候原本属于工作人员的坐位都被小朋友们占了。

年龄小一点的同事还好,挺佩服陆男平的;年纪大一些的同事就直言不讳了:“小陆啊,你这不是瞎搞吗?你那么有本事你干保安来干嘛了?每天乱七八糟,出了问题谁负责……”

陆男平总是赔笑抱歉,老同志的烟他总要包了,不然他真怕哪天孩子们被他们撵出去。

俩月过去了,一开始还有家长送点水果来什么的,渐渐地家长们都习以为常了,甚至不按时回家了,天黑到凌晨一两点有的家长都还没有回来。

最多的一次,陆男平同时领着五个孩子回自个儿家,给他们洗衣做饭……

又是一个蝉鸣的夜晚,陆男平和一位老同志在东门值班室里抽烟,老同志看了看略显疲惫的陆男平,语重心长的说了句:“小陆啊!你真是一个好人。”

陆男平笑了笑,“叔儿,您别夸我,上次我被公司开除就是被夸昏头惹的祸。”

老同志也笑了笑,拍拍陆男平的肩膀:“要说俺爹那个年代有你这样的人,而且占不少;到了俺这代吧,几乎就没有了;本想着到了你们这辈儿,差不多得‘绝种’了,没想到出了你这么个后生……”

老同志似乎刹不住车了,“但是小陆,叔儿不是倚老卖老,有一句话不只当说不当说!”

陆男平诚恳的望着老同志,“叔儿,咱共事那么久了,我的为人你还不了解吗?您敞开了说。”

老同志猛吸一口烟,顺手就把还没吸完的半截烟掐灭了,“好,那我可说了!你小子也快三十了吧,还没有对象,你这让爸妈多着急呀!你说你那么有学问,干嘛跑着来干保安来了?你别那么认死理儿,你在这里一个月能有多少工资?你还那么的大方,咱小区大部分的业主啥人性你到现在心里头还没有个数儿吗?不是叔说你,这年头儿哪有啥侠呀圣呀的,古代我看也不见得有,都是戏文儿里头的……”

“你看你现在这幅德性,老婆都讨不到一个,你拿什么帮助你想帮助的大多数人?这不扯的吗?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子,我真是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忧愁……”

老同志正说得津津有味,忽然一阵怒骂声席卷而来。“陆男平给我滚出来!”

陆男平迅速地站立起来,还没来得及敬礼,一个醉醺醺的壮硕黑影已经冲到身前,不闻不问抡起一个拳头猛地砸在陆男平的鼻梁上。

顿时鲜血四溢,陆男平晕倒在血泊中……

“你干嘛打人……”老同志怒不可遏,“你还有没有王法了”一边叫骂一边报警。

“王法?老子他妈就是王法,这小子装什么狗屁高材生,他妈的就是一条天生当看门狗的料。老子儿子昨天在他这里做作业,今天去学校居然有一道题讲错了,害得我儿子被老师批评,被同学嘲笑,那么简单的题都不会,这种人简直就是害人精……”

老同志双眉紧锁,一双招子宛若一头喋血的野狼,目不转睛地盯着醉汉,双手紧攥的拳头已经流出了汗水。

醉汉混不在意,“老东西,你还能把我怎么着,小心我连你也揍了,当点心……”

正想拍拍屁股走人,警察来了,救护车也同时到来。

陆男平被送往医院,老同志和醉汉被带去派出所录口供。

陆男平终于醒了,微微睁开眼睛,却见病房里母亲坐在一旁哭泣,就连一向要强的爸爸也站在角落泪眼朦胧。

“妈……你们怎么来了!”陆男平昏昏沉沉的想要坐立起来。

“儿子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醒不了!”陆妈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陆男平感到莫名其妙的伤感,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一点皮外伤吗?该不会是鼻梁塌了,妈担心我越发找不到儿媳妇了吧!哈哈!

陆男平这时候还拿自己寻开心。

“妈,给我镜子!”

陆妈猛然抽搐了一下。止住了哭声,似乎那一瞬间被人封住了穴道一般。

“妈?妈……”

陆男平又接二连三叫了几声,陆爸“啪”的一声从抽屉抽出一块镜子递给儿子。

陆男平似乎预感到什么。快速接过镜子缓缓照向自己……

“嘿嘿!还好,鼻子还在……”陆男平笑了。

“妈……我……我的……头发呢……”陆男平的眼泪簌簌滚落。

陆男平被打后送往医院,原本一次拳击不可能会昏迷三天那么严重,在经过一系列科学严密的检查后,陆男平被确证为骨癌晚期……

在病房里,在轮椅上,陆男平度过了他生命中最后的一个月。

爱笑的陆大侠没有了酷酷的头发,曾幻想仗剑走天涯的陆大侠站也站不起来了,曾经他帮助过、喜爱过、付出过的那些孩子们没有一个来陪伴他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倒是保安亭里的同事们隔三差五都来陪着他,特别是老同志,老同志似乎变了一个人儿似得,他总说那天晚上自己伤害了陆男平侠者的尊严,他说自己说错了,这个年代依然有侠,陆男平就是当代的盖世豪侠!

陆男平还是淡淡一笑:“叔儿,我从不怀疑我是大侠,但我走后,这个世界还会有大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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