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梦里总是飘着酥油茶的清香,还有那挥之不去的雪山冰川、蓝天白云、如织羊群、茫茫草原、神山圣湖及各式各样的大小寺院,迎风翻动的经幡,以及佛光烛影中一张张虔诚质朴的脸孔。只因我和她相遇,我逃脱不了她的魔力带给我的神圣的震撼和净化。
—题记
无数次，我都曾经希望在这样的时刻醒来。凌晨三点，整座城市还在沉睡。梦中，我又看到了蓝天，白云，雪山，清澈的湖水，五彩的经幡。耳边有个声音在说，可以写了。距离上次的西藏之行，已整整五年了。我一直担心自己生命的厚度还不足以将自己对这片高原净土的感受完整地表达出来，所以迟迟不敢动笔。
五年前，也是在这样秋天的夜晚我从睡梦中惊醒。火车撞击铁轨的声音像交响乐的前奏，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清冷，凄凉。我躺在西宁开往拉萨的卧铺上，静静地聆听，终于鼓起勇气掀开了车窗窗帘，向外面看去。
我好像到了一个没有生命迹象的世界。月亮很圆，在旷野中洒落清辉。周围绵延起伏的山脉轮廓，在幽蓝夜空的广袤画布里，显出醒目的黑影。没有一点灯光。列车正在驶过无人区。
静的可怕，只有车轮撞击钢轨的咣当声。也许决定一人去西藏，太过唐突。但是，我已身在旅途。不论前方会有什么在等待，我还是决定前往。一段时间来，工作正遭遇瓶颈，感到心力交瘁，但又找不到出口释放，经常失眠，身体状况不佳。正好有朋友在西藏，所以很快就做出决定。当然，胆怯还是有的，毕竟高反的各种表现还是让人心有余悸。
列车员进来送吸氧管，告诉我床头有插孔。反复叮嘱我如果不适就赶快通知她，因为这间车厢只有我一个人。她的温暖让我不再觉的冷清。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充足的氧气让我进入了深睡眠状态。当我去洗面台洗脸时，果然嘴唇已经发紫，这是缺氧的标志。列车员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下面我们将要翻越的是唐古拉山口，这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火车站，5548米，过了这个山口，才标志着进入了真正的西藏。”
我的内心瞬间激动不已。除了轻微头疼，身体再无异样。
下午三点，过那曲草原，看到了碧蓝的措那湖。看到牦牛，羚羊。牧民悠闲的在草地上跳舞，唱歌，和我们招手。和煦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怡然自得。
六点半，火车驶进拉萨站。从那曲上来的藏族小阿妹，告诉我她这次是要去布达拉宫朝拜。布达拉宫？它离我这么近吗？小阿妹指指，就在那儿，那片白云下面。我看不到，只看到了清澈透明的蓝天。
1. 拉 萨
拉萨，海拔3658米的高地，我终于走进了你。
我翻阅到了一段十九世纪欧洲探险者古伯察神父对拉萨的描绘。
“拉萨是一座很活跃的小城。虽然城中的三分之二居民为僧侣，但不会使人真正感到它的宗教气氛。在白天有藏族人、汉族人、蒙古人、克什米尔人和面色深暗的不丹人，他们在欢笑，在喃喃地祈祷，当然也采购和出售东西。”
“拉萨主要以两种商品而著名：羊毛织物和输往中原的神香。唯有藏族人才生产这些商品。”
日玛旅馆是一所日渐破落的家庭式小旅馆。古老的旅馆自有他自己沧桑的故事，隐藏在曲折小巷里，位置偏僻，只接待心灵漂泊的人。
清晨醒来，看到有年轻的女子，一边抽烟一边走过花园的木板地，稍作停留便出门去。走廊的木头椅子上，有坐着看地图的人，神情索然。深夜失眠，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和自己相似的同类坐着发呆。有些人在这里已经住了很长时间，有些只是停留一夜就要再次出发。走过去借个火，或搭讪几句，都是极其自然的事，没有人觉得不合适。可以随时说话，随时失踪，不会有人大惊小怪，也不会有人戒备重重。人与人是如此不设防，关系回归到最原始的状态。
朋友过来接我去大昭寺，因为是刚到，所以不能登布达拉宫，需要适应一下高原的环境。他不是普通的出行客，这次准备徒步进墨脱，为了这个愿望，已经准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因为要等福建的驴友，正好可以陪我几天。
在街上慢慢行走，不能多说话，腿越来越沉重。头像戴了紧箍咒，胀的难受。
路边任何建筑的墙壁和门楣上，都有手工描绘的花纹。花朵、动物、吉祥纹彼此交织。窗框和屋檐绘着花枝滕蔓的繁复线条。也许因为一直生活在荒芜灰色的群山怀抱中，藏人喜欢鲜艳的色彩。宝石蓝、石榴红、鹦鹉绿，因为时间长远，颜料已失去曾经的明丽。
大昭寺广场上，熙攘人群如潮水流动。我看到全身跪拜的转经人。这些风尘仆仆的苦行者，以顺时针方向围绕庙宇前进，跪在地上，迅速将双手伸向前去，全身匍匐在地，将肘部弯曲并将双手揖于额头以示礼拜。动作也许会持续重复一百次或二百次，直到筋疲力尽。这种行为象征着来自内心的谦卑，在伸长身体全身匍匐于大地的时候，彻底终结自我幻觉。一个完成了自我终结的人，将清除干净所有他对万物的眷恋之心。他们对信仰如此执着，口中念念有词，在自己的世界里完成与灵魂的完美统一。
中午在玛吉阿米用餐。
相传这是仓央嘉措经常光顾的地方。朋友估计是熟客，和老板娘用藏语互相问候。门窗，装饰颜色鲜艳的框架，垂着厚厚的布帘。外部因为阳光照耀显得明亮，走进门帘之后，却光线昏暗。屋内低矮，也很局促，觉得当年的班禅就在这样的地方幽会，有点替他委屈。也许这已经是那时最好的餐厅了。空气也不好，到处充溢着藏香，奶茶和腐朽的味道。不过，藏式酸奶喝着真不错。
玛吉阿米的露天阳台真是一处悠闲所在。面朝楼下八廓街，手里点枝烟，闭上眼睛长时间晒太阳。烟雾里，我仿佛看到自己的灵魂也在缓缓上升。阳光几欲把人晒晕，什么都可以想，什么也可以不想，就这样，一下午悄然滑落。
黄昏街道逐渐沉寂空落。转经以及摆摊的当地人，连同熙熙攘攘的游客一起，逐渐消失。大昭寺是一艘卸落完所有乘客的华丽船舶，远处隐没于天光之中。
第一次见布达拉宫，坐车经过它的围墙之下，起初觉得灰淡，并不气势惊人。之前在摄影照片里看到它，总觉得是庞然大物，不可逾越的神圣。有点失望。但是第二次看，越看越觉得自己渺小，甚至让我有了顶礼膜拜的冲动。第三次，我准备攀登的时候，不得不承认，神奇的建筑确实是在慢慢地吞噬掉你的一切狂妄。
我终于感受到了布达拉宫的壮丽。
2. 纳木错
第三天去纳木错。
纳木错在藏语中是“天湖”的意思。是西藏三大圣湖之一。湖面海拔 4817米，是西藏第二大咸水湖。天气晴好的日子，可以远眺念青唐古拉山的雄姿。但我去时正遇上风雪，从半路开始飘起了雪花，风渐渐加大了力度。前方高处的垭口挂满经幡。被雨雪洗褪颜色的小旗在大风中剧烈翻飞。山顶覆盖终年不化的坚硬冰雪，气温低寒。风雪的阵势很猛烈，仿佛一个漩涡中心，人多站一会儿就会被吹刮而去。
脑子里格外寂静。只有大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以及对寒冷、疲惫、虚弱的感知。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回返，其余的，一切意念，单纯得近乎消失。
随着山势的逐渐拔高，风更加刺骨，阵阵狂风夹带着雨雪迎面扑打过来。头发和脸已冻麻木。呼吸困难，每走一步都仿佛积蓄了身体中所有的力量，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疼痛中清晰有力地跳动。
到达湖边时，风雪却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是上苍在考验我的虔诚吗？
我好像走在通往天堂的路上。一片纯净的白，与湛蓝的天空遥相呼应。不是遥，是很近，白云就在我的头顶盘旋。
相传公元十二世纪末，藏传佛教达隆嘎举派创始人达隆塘巴扎西贝等高僧，曾到湖上修习密宗要法，并始创羊年环绕纳木湖之举。所以每到藏历羊年，僧俗信徒不惜长途跋涉，前往转湖。这一活动在四月十五日达到高潮。纳木湖畔玛尼堆遍布，如有信徒经过，总会投下一颗石子。此时转湖念经一次，胜过平时朝礼转湖念经十万次，其福德无量。
这片世界海拔最高的湖，远离现代文明的污染，一直保持着自然原始生态，是朝圣者心目中的圣地。每年都吸引着西藏当地和青海、四川、甘肃、云南的教徒们迢迢千万里，完成艰辛的旅程，来转湖朝圣，以寻求灵魂的超越。
太阳一直躲在云里，摄影作品里见多了纳木错的美，这样的时候应该是不多见的。云好像就要落下来了。
3.雅鲁藏布江
坐大巴从拉萨到林芝。用了一天的时间。
天气不错。
十一点过五分，转过山湾，就看到了南迦巴瓦峰。像雄鹰欲展翅高飞，又像一把利剑直插苍穹。海拔7756米，终年积雪，云雾缭绕，不轻易露出真容。它在藏语里的意思是“雷电如火燃烧”。人类从未征服，是刚烈而神秘的山峰，在这里，自然非常有尊严。朋友说，只有品行高洁的人才可以窥见它的真容。
我看到了。很欣喜。
住宿在雅鲁藏布江边的兄弟客栈。
晚上我打了手电，走出旅馆散步。远眺周边的小村庄，灯火闪烁。天空中无以计数的群星闪耀，排列出壮丽的行列。月光下奔腾的雅鲁藏布江，发出变幻莫测的银色光芒，与流转的星光交辉映衬。可以看到它白色浪花翻卷、沉落，轰然有声，向远方呼啸而去。在交错重叠的喜马拉雅山脉间一路向北，到了扎曲，拐了一个马蹄形的大弯，急转而下。它的大拐弯是地球上的峡谷河流中唯一的奇迹。往南奔流到墨脱县再出境，穿过印度和孟加拉，最后的归宿是印度洋。
这是一条江河的生命轨迹。它的起源，是高山上融化的雪水。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叹大自然的神奇力量。
大自然使我明白对一切都不需要执着太深，因为世间万物都有它独自轮回的系统，也许是由一种人类无法猜度的力量在控制它的运行，远超我们的想像之上。不可窥探也不可征服。所以人类还是应该谦卑最好，内心应对自然有所敬畏。
4.结束语
朋友和他的同伴已在这间旅馆会合，他们明天将从这里出发，徒步穿越原始深林，翻越雪山，抵达全国唯一没有通公路的世外桃园——墨脱。一路上要克服寒冷、饥饿、塌方，蚂蝗，数以千计的障碍。路上他们必须将自己的身体搁置在死亡之上，保持内心的寂静状态，全神贯注，抵达某种修行的实质，才能最终实现自我的超越。
他们不是功利乏味的旅行者，全副精良装备，穿着名牌冲锋衣登山鞋戴着太阳镜，开着大越野，咋咋呼呼热热闹闹，拿着高级相机对着司空见惯的美景拍摄，只为洗出那些和风景明信片一样构图平庸的照片，用以回到城市对朝九晚五没有假期的工作者们炫耀。他们是四海为家，又可以随时随地停下来静静生活的人。除了默默为他们祈祷，我实在没有这样的勇气。
明天，我也将乘飞机离开这里，再回到我生活工作的地方，我想，西藏之行赋予了我一种全新的力量。我不再纠结别人质询的眼光，我也可以放下自己超载的负重，轻舒一口气，原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