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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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淇河西街道上,两边栽植着一整排的扁柏。夏天时候站在路的正中央眺览过去,便是一片绿油油的光景,扁柏的树巅,两两相隔的空隙常见结大网的蜘蛛,不远的林子里鸟雀鸣唳,我曾在那片林里逮过松鼠。可是这一切都已是多年前的光景了,如今的那片林子,不知何时已经盖起了高楼宅区,夜幕下,华灯初上,连扶淇河岸边的光景,也都与城市同化,桥上时而开着的霓虹灯,令我产生无处弥留的情愫。可这也并无繁华之貌,我时而觉得这一切充斥着琐碎繁复之物。

五月初旬的爽肤时节,我尚会去城郊玩耍,乘着夜色,踩在绵绵的郊区野原上,悄声走进阒然的林野。凉光泻落在枝叶与草地上,微凉的薄风吹起来,使我感到酣畅飒爽,我因失眠而困顿的心情也随之泯然。

我乘兴漫步在树林间,倚着桑拓的躯干,时而风拂开遮住月光的枝柯,我得以被月光照拂。大约已近凌晨时分,我完全没有想要回去的想法,便起身朝远处走去。在这块片区尚有农家散座四周,却也是渺渺的灯火,使我愈发惬意起来。穿过高树的林区,上了坡道,便近在马耳山脚下。我再度回忆起往昔马耳山的景色,白日间路过一片田畴便见地面凸起的巨岩,重叠不整,我兴味盎然,一下子踏上去,打了个趔趄。待回过神来,便眺见马耳山脚下姹紫嫣红的树园,桑木、桃树、栎树、白玉兰、连翘花,绽放的姹紫嫣红,美不胜收。白日的马耳山同夜晚的马耳山壮景全然不同,我有一次在夜间前行至临近的竹林小道,爬过山下的溪涧,上了高坡便见马耳山的山貌,那伟丽而安寂,却使我当时产生了一种自卑的心思。

月光倾泻于山间林中,当时已近晚秋,花叶已经凋敝,放眼望去那是多么的荒散。我坐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看足下从岩石缝中开着的矾根,上面清晰地映照出红黑的叶脉,蕴藏着一种千秋之感。我坐在岩石上被月光冻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霎时间,微风浮沉般袭上我全身,一路走过来的汗水都已然消失。我窥伺着幽深的马耳山,尽情眺望着远处葱郁的植被,觑见常青树铮亮的树冠,晚秋枯黄的金樱子,萎蔫不振的连翘和唐菖蒲,唯独溪流淙淙,尚存回音。

时过境迁,当我在五月初旬再度窥见夜间的马耳山的时候,我却并无从前那般兴致,当时刚到枯苇丛生的溪旁,我便索然寡味起来,一回头,才惊觉连竹林小道都消失不见。我分明记得是这个方向,可好似都躲藏了起来,杳杳幽林间,夏日那微热的薄风拂过,尚不见更长青的绿意,便见荒凉的迹象。思忆起,去年的时候也曾来看过,当时从五莲往回走的路上,我甚至未能辩出那是马耳山,因此也没有认真的观览一番。

昏暝中,我踏过了碎裂开来的岩石,狭缝中裹存着游人的乖谬行迹,溪涧枯苇中,我又能辩出枘凿的存在。再度相见马耳山,我全然无了自卑的心理,因为此时的它,虽仍是那柔缓的山姿,却再无曼妙之情,虽壮美,却也只是将人同山比罢了,我兀自念恋、哀惜着,我吃力地上了往山去的坡路上,细细辨别着风林的声音,心念尚有可依存的契据。然而我等待了许久,澄明的月光下,模糊的景致中,我听见不知何处传来嗄哑的喧声,似是尖嗓子的人在唱着什么陈词滥调,由此扰乱我的心绪。

立夏的风,乘着泛滥的月光,扶衬出茫茫夜的凉意。我慢慢地走着,不一会上了大路的走道上,循着尖锐之声传来的方向去。路上尚有几朵不知名的白嫩的花儿开着,在月光衬托下,晶莹可鉴。几家茅檐石壁的农家门口旁,关了灯,漆黑一片中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她们一见我便“啊呀”地叫起来,带着疑惑地语气问我道:“你谁?哪来的?”

“从城里来的。”我说道。

“那么远来这儿干啥?”

“困不着觉,出来走走,走累了,就睡了。”

几位妇女各自笑了笑。月下虽明润,却还是没能辨别出她们各自的神情,只发觉其一一位妇女正怀抱着乳童,还有一位将拖鞋脱下,脚踩在上面。

“那跑这儿也太远了,怎么回去呀?”

“我骑着车来的,好说。”

她们挪过来一个凳子给我坐,我连声感谢。紧接着远处一只狗向我腿边走来,它那柔顺的毛发蹭到了我的腿肌上,痒丝丝地。

阿姨乘兴便询问起我的年岁和在哪上学,又谈起我夜里来这儿的话题来,使我感到我做了什么错误的事似得。

“这么晚出来爬山不怕噢?”

“倒是没爬山,我穿过整片林子过来的,今年的高柏长得远不如以往繁密,因此林子里倒是挺明清的。”

“男孩子就是胆子大哈,多少年没看着晚上自己爬山来的咯!”阿姨笑着说。“我儿子以前晚上还去林子里抓个蛐蛐和蝉,现在说看着虫子就犯恶心。”

“可不是嘛!我女儿以前天天爬上爬下,往脸上抹泥,现在长大了,回来到处嫌脏,好不容易赶着一趟回家来,很快就要走咯。”另一位阿姨也附和道。

“只当是孩子有志向了呗,不想过俺们的清贫日子。”抱着乳童的妇人憨笑着说道。

“真要有志了,回回考出个好成绩回来,我家那个成绩真不行,每次说要好好学习,买来一大些教辅书,很快就不看了,天天趴床上。现在住校了,也没给我省什么心,一想到他将来万一考不上好学,我就回回睡不着觉。”

“哼!就是,现在的年轻人哪有什么志向,只会伸手要钱,不给就乱撒脾气。”

“孩子这气性,也不知道学校教了什么,不如去田里干活,磨练磨练自己。”

“哎哎,别当着青年撒这些话,叫人难看。”

“哦哟对不住青年,忘了你了。”

被撂在一旁的我适才缓过神来,尴尬地笑着。

“青年你考上好学了,家里人一定很高兴,这就是事实嘛!多正常。”

“哎是呀。”我有气无力地应道,有想了想抓紧找个话题。

“唉阿姨,想问一下这马耳山东边还是北边的那趟竹林咋不见了呢?”

“有片竹林子来着?”

“应该是有的,我以前来过一次,当时就是从那片竹林上来的。”

“哦,我记不得了,糊涂了,没怎么往山外边去。你们还记得吗?”

“是有的,是有的。”抱着乳童的阿姨应道。“可是老早就伐了,听说是种不了竹子,占地方。”

“占地方?”我听闻此露出纳闷的神情。

“当时不知从哪儿赶来的一批人,说着要在这儿弄个采风会什么的,又说到啖笋的时节,所以伐了,我还特意去问过,他们说是不适合种竹子,伐了有裨益。”

“真是荒唐。”我说着,欠身站起,遂向阿姨们道别。阿姨们一脸惘然,默不作声。

我直率地朝马耳山北边走去,在记忆中竹林所在的位置上,我百感交集,惋惜并郁愤着。一路走来我再度冒汗,浑身感到不自在。内心郁积着愤慨的情绪,瞭望着空旷的田畴,远处水平的大路呈直线纵向远方,我两手插兜,朝着来时的林子走去。

耳畔再度传来断断续续地喧哗熙攘,扰破空林之寂,我萌生逃窜的想法。当哗哗声再度传来的一刹那,我拔腿就跑,快步奔行间不小心被灌木的枝柯绊倒,我愈发觉得自己的幼稚与可笑,无眠之夜里跑来马耳山寻见什么满足自我的契据,因为一群长辈的批驳而神经衰弱般迷离,我自认为这是发困的迹象。从中脱离出来,我又被纷扰的世俗之音所惊至如此程度,真是好如游戏般的表现。我自我嘲谑起来。

倚在风姿伟岸的望天树下,我如同魇住的寻死之人,几颗点点明星高悬于天,月光几乎被遮住,我暗自神伤,顺势假寐了一会儿。时间已过凌晨,几近清晨时分,天色渐阴,不见星月,微茫中我朝大路走去,在林间迷津游走,心中遂又产生疑惧,好在终究还是出去了。

我骑着车子,朝水库那段路驶去,在一派茫漠的空景下,我看到远对面的岸边上,葱郁的枫林呈黑沉之状,被氤氲起来的薄雾所笼,想来是草木茂盛之貌。水库的长河悠然飘起水皱,又隐隐散消,好似被抚平一般,无声无息而空灵,其间清冽的空气向我袭来。天蒙蒙亮,水天浑成一色般,我刚一驶离出水库,便起了营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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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抵五月末,我久未出门,对外面的世情毫无牵挂。给挚友写完信后,因焦急等待回信的心情而神伤起来,念叨着那些石沉大海的信件,本以为是能为我和他人建起回音的桥梁,却不曾想是让我独自黯然的凶器。我自那日以后感慨着,心未泯,却永无探求的心理了,无了那些生灵的牵惹,我得以此趟过日夜。

时而听着福音音乐安抚我心,像个爬虫一样慵懒,可我到底还是以坚强的内心等着,等着那些了无音讯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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