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看小姨。
一想到小姨,心里就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涩涩的,甜甜的。
小姨生了两个儿子。初中毕业了,都送到我这里,生活,工作。两个弟弟把我这里当家,整年跟着我们忙活,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的。农忙时,想我们了,小姨就打电话:“我很好,不用惦着我,知道你们忙。”农闲时,小姨就来看我们。小姨是这样和她的邻居们说的:我瞧瞧闺女去。我这个闺女是不称职的。整天忙于不知什么的杂事,自顾不暇,哪里会想起小姨。逢年过节的,买点东西,打发两个弟弟回家,算是尽了孝心。小姨又会打电话过来:“家里什么都有的,干嘛买这么多,大老贵的。”弟弟们回来,又不知要带多少农产品,够我们吃上一阵子。
车上路了。走出城市的高楼,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阔。公路两旁的庄稼油绿油绿的,浸润了我干渴的心,融入了我粘稠的血液,中和了我内心的浮躁。我贪婪地吮吸着这浓郁的绿,恨不得跳下车,融入这无边的绿海。
我一下子明白了,小姨的生命力为何如此的旺盛。小姨天天泡在这般浓郁的绿液中啊。
小姨排行第六,六岁没了母亲。在那个粮食比金子还贵的年月里,小姨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那是个秋天,可家里的瓦罐已经见了底。为了活命,外公含着泪把小姨送人了。
小姨活下来了,却远离了兄弟姐妹。小姨的养父母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吃饱饭是没有问题的。小姨却总牵挂着那个穷家。她经常一个人跑到村外的土岗上,向东张望。她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接她回家。哭累了,便一骨碌躺在绿油油的庄稼地里睡上一觉。终于,那年外公忍不住挂念,口袋里装着一块钱,来看小姨了。小姨却还是时常跑到村外绿地里张望——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呢?
小姨结婚了。小姨父人脾气好,也很能干。靠着一块块肥沃的庄稼地,日子越过越红火。我们弟兄多,每到换季,没的吃了,爹娘就会去小姨家借粮食。小姨总会把口袋装得满满的,送了一程又一程。小姨说:有姐妹,真好。我嘴馋了,也会跑几十里去小姨家开荤。小姨总是偷偷塞钱给我,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出人头地。
那年,小姨的养父母先后病了,都是癌症。小姨说,有病就要治的。小姨照顾的很周到,擦屎端尿的。两三年间,小姨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借下了债。小姨父外出打工挣钱,小姨一个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照顾生病的老人,地也荒了。
等先后为两个老人送完葬,守着三间破屋和一屁股的债,小姨病倒了。
第一次,爹赶着毛驴车,拉着娘,粮食和种子送到小姨家。娘说,第一次看见小姨掉泪了。往回走时,老远了,浓绿的庄稼隔断了视线,还听见小姨喊“姐——姐——”。
车开始颠了。下了公路,看到一排排新盖的农舍,小姨家不远了。
路的一边是庄稼地,一边是农舍。住在这里真好,桃花源似的。小姨带着媳妇、孙女来村头接我了。小姨花白的头发被风吹起,微微凹陷的双眼泛着亮光,厚厚的嘴唇笑得合不拢,满脸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担心死了,”小姨忙不迭地说“都一个多小时了,怎么才到呢?”原来,我打过电话,小姨就开始等了。小姨执意不肯上车,小跑着在前面带路。小姨的腿脚不那么灵便了,差一点摔倒了。我的心不由得一紧,我的小姨才五十多岁呢,她太操劳了。
小姨家的正房是五间北屋,前年盖的,亮堂堂的;配房有三间东屋,带大门厅的,是去年盖的,同样宽敞明亮。院子里砌了砖的,收拾得干干净净。停放着拖拉机,电动三轮车,还堆着一箱箱的果子。
小姨父刚从果园回来,说是要给我最新鲜的水果,能多放些日子的。一进屋,小姨就端出一盆饺子,肉馅的。说是上午就包好的,不知我们会来多少人,等到大中午了也没见影,都煮好了的。我伸手拿起一个放嘴里,味道鲜美。小姨乐得眼睛都眯成缝了。
小姨说,今年苹果卖了三万块,梨卖了一万八。老天爷关照,庄稼地里长金子,日子好着呢。粮食够吃,还种了花生,一年的油有了,秋后还会给我们一些的。上次我买的新衣服还没舍得穿呢,等小儿子结婚时再穿。小姨问我母亲的眼好些了没有,得闲了会去看她。小姨埋怨我没带儿子来,她想孩子呢。要是外公在就好了,看到她这么好的日子,不乐才怪呢。说着小姨掉下泪来。虽然小姨送人了,小姨的心一直牵挂着家呢。
我要走了,小姨手忙脚乱地往我的车里塞东西。苹果、梨塞满了,又放了黄豆,南瓜,北瓜,新掰的玉米棒子。还有一盆饺子,说是给我先生吃,他嘴馋,我又没有时间包。看着我买的那点东西,心里感到愧疚。唉,买多少东西也抵不上小姨的爱呀。
车启动了,我的眼睛模糊了。我不敢回头,镜中是小姨不停地挥着的手。耳中萦绕着小姨的叮咛:有车了,常来呀,好东西我都给你们留着呢。
车融入了无边的绿地里,我的整个的身心也融化在了小姨的爱里。
小姨呀,我的小姨。
草于2011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