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楼

  落满灰尘的风扇,吱嘎吱嘎的摇着头,白色的胶皮上长满了黄色的氧化黄斑,爬满铁锈的晾衣架上搭着几件长满皱纹的衬衫,胡乱挂着几条可以筛出阳光的内裤,方电视里电视连续剧 客厅地上散出瓜子皮,沾着一些不知名的灰黄印记,垃圾桶里堆满了果皮,半空中不断落下新的瓜子皮。

  一个穿着粉色睡衣的女人窝在沙发里,咧着嘴嗑着瓜子,大声的对着电话筒嚷嚷:“哎呀,姐,你们今天生意怎么样啊,我们今天差的不行啊,我们家那口子出去一天才拿回来几张张子,真是让人都活不下去了,怎么嫁了这么个没出息的家伙,一天天央求不睬的不知道他是怎么笑的出来的。”操着一口标准的土话,手里的瓜子皮落下来,弹在垃圾桶边,又跳在地上。“唉唉唉,今天晚上老地方啊,一个都不能少,我们好好打几圈,老妹介两天手气好啊,你们也让我胡几把。”说罢将自己袜子的破洞向脚边用手移了一下。

  楼房的漆皮刷了一层又一层,黄色的脸被盖了一次又一次,女人在一块方镜子前用一堆杂乱的化妆品拍着脸:“这都是些啥烂货吗,我们隔壁张姐就是命好,家里把房子铺子都招呼好,嫁了个好老公,化妆品都是几千几千买。”说着又小心翼翼的将油挤出来一点点,在脸上搓开。穿上她十年的黑色革鞋,和十几年都没有过时的衣服,绿色的门吱嘎一响,又对着门锁狠一声咳嗽,女人出门了。

  女人走下水泥楼梯,走出布满积水的楼门,将垃圾扔向露底的泔水四流的垃圾车,走上了街。走进了烟雾缭绕的麻将馆,夜在麻将的碰撞声和人群的大笑中爬上了旧楼的楼顶。打牌的人们在唉声叹气中四散。

  女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念着刚才打错的那手牌,突然看到前面昏黄的砖房边亮着一盏白炽灯,灯光照着油锅里的桂花糕跳动着,女人想起了放学回家的儿子,走了过去。买糕的女摊主连忙招呼到:“姐来几个?刚炸的。”女人看了看流着油的糕说:“那你给我来十个吧,儿子吃。”摊主连忙又将几个糕放在锅里。女人好奇的问到:“老妹,你叫我姐那你今年多大啊?”女店主抬起头,用手擦一下脸边的汗,微笑到:“我啊,我四十一。”又低头去炸糕,女人惊讶的叫到:“天啦姐,你是我姐姐,我今年才三十九,你的脸咋这么光呢,用的化妆品很贵吧,什么牌子的啊?”摊主再一次不知所措抬起头,尴尬的看着女人轻笑着:“我哪用什么化妆品啊,天天起的早收的晚的哪顾得上面上的东西啊。”又低下头专心的翻动着锅里的糕,生怕糕糊了。女人这次尴尬的收回了好奇的脸:“啊,不用啊,奥。”

  摊后绿色铁门突然开了,里面跑出来一个穿着灰色背心的七岁左右的小男孩跑过来摇着摊主的手:“妈,我把饭热好了你快来吃呀。”店主看了一眼锅里的糕,回过头来,摸着儿子的脸,轻声说到:“乖,妈妈马上进去,这两个糕炸完妈妈就收摊。”男孩走了回去趴在门边灰溜溜的看着妈妈,眼睛里妈妈的身影发着光。

  女人惊讶的看着那个男孩:“姐,你儿子才这么大啊,你们家就两个人吗,这么小的孩子会热菜,了不得啊。”摊主又抬起头答复了一个微笑寥寥说到:“他爸爸在打工呢,一个月回家一次,我带他。”说着将糕捞了出来,金黄的油一滴滴从饱满度糕里流出,糕像洗完澡一般透亮,又熟练的用塑料袋打包好,用肩膀上的衣服擦一下汗,双手把糕抵了上来,附赠一个暖入人心的笑:“好了。”女人被这笑镇住了,机械的接过糕,从口袋里搜出几张零钱:“嗷嗷。”便走去了,她回头看去温柔的灯光下,小男孩又一次冲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要拉妈妈回去吃饭。

  女人回到家,这会终于缓过了神,连忙喊儿子出来吃糕,儿子推开贴着球星海报的房门,穿着一声和这旧楼格格不入的品牌体恤,和他的母亲格格不入,坐在沙发上打开糕,塞在嘴里。女人这时却坐的端端正正,看着儿子慈祥的笑着,本就不大的眼睛挤成一条线:“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儿子抬起头,舌头清理一下嘴边的糖浆,油手递上来一块:“妈你吃不。”女人眼睛的线条弯成了月牙:“妈给你买的,你吃。”儿子嘬了一下手指,又拿起一个塞在嘴里。

  月亮爬的更高了,悠悠的坐在旧楼的顶上,看着天边,女人那口子也回来了,好像是世界便要如此不公似的,女人这口子,尽显的如此年轻,他躺在床上,像往常一样,想让垂着脸的女人开心,又笑着:“今天又咋了,脸垂的越老了,笑一笑年轻一点。”女人不耐烦的推开他:“哎呀,一天净整这些没用的,今天收了多少钱,过两天儿子要交学费你知道吗,马上开学了。”男人嬉皮笑脸,:“哎呀今天结果不是很理想啊,这个数。”男人伸出五个手指。女人脸色又变了:“比昨天还少,你干啥了,哎,这日子怎么过啊。”说罢掉过头去,向着窗子外边埋头睡觉。

  月亮离开了旧楼,月光此时刚好照着还未睡着的女人,女人愁着,愁着儿子的学费,愁着生活,埋怨着,埋怨着自己没有爹妈的支持白手起家,埋怨着自己没有遇到一个能挣钱的老公,她也羡慕着,羡慕着旧楼窗外,远处高端小区里的奢华灯光。她又埋怨自己人老珠黄,没有机会,找不到工作,连打牌都能输。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过的好,又不断抱怨自己过的不好,她说着她这辈子已经这样了,不断以自己“悲惨”的经历教育着儿子,也省吃俭用把自己仅存的一切给了儿子。她是这样的矛盾,这样的纠结,她再一次想着这些事情,又一夜睡不着,然后第二天早上起来抱怨化妆品不好用。

  月亮是能看到一切的吧,旧楼里男人呼呼大睡,女人辗转反侧,新楼里虽灯光夺目,但两人正在吵着分手,门后躲着穿的花枝招展,但心里却充满恐惧的小姑娘。反倒是不起眼的平房里,女摊主把家里扫的干干净净,男孩坐在沙发上看着门口,门在他的期待中打开了,爸爸回来了,高兴的抱起儿子,拿给他一个小玩具,女摊主迎上去,结果男人的东西,爸爸手忙脚乱的拿出零零整整的钱,窘迫的笑着,女摊主接过去,没有数,拿来做多的桂花糕,递给男孩的爸爸,附带一个,暖入人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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