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飞机!
一个小娃娃,奔向大玻璃,惊喜一叫。
手挥起来。全身狂扭。大声呐喊。
一个美人正在舞蹈。
然后,面对大飞机,广阔停机坪,蓝天,白云,痴呆了。
明窗透天影,浩宇立赤子。水磨花岗石晶莹玉洁,把纯净的晴光格式化,当了那个痴迷的小人儿的伟大画框。
人类之美,就在这痴迷静立的一瞬。
然后,小童子欢容满面,挎着他的小红包,让他妈妈为他跟美丽的飞机合影。
这一定是他生命中第一架飞机。
我想看他三十岁时还站在这个位置的这个样子。
我想看他八十五岁跟我一样爬在公交汽车玻璃上同样痴迷的眼神。
我也闪过一念:二十年后,一个体面气派的成功男人,肩膀上扛着这个娃娃已经长得俊朗挺阔的脸,拉个提杆箱,一脸漠淡,从这儿匆匆走过,钻进一架雅致的大飞机,拉下窗遮板,要去睡一觉。
我有些沮丧。
但我听见一个欢悦的孩子大叫:大飞机!
他为人类自己孵育的大鹏鸟欢呼。
他的生命里刚刚飞来一架美丽的大飞机,从未见过,羽翅丰满,壮丽神气。
他在歌唱自己不由自主的喜欢。
他比我更真实。
他像极了刚刚做了一个蝴蝶梦的庄子。
他血管里一定有个叫李白的家伙在游泳,喝了几两高粱酒,对着山川胡乱叫,兴高采烈。
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一定是谢灵运的孙子。
他是我的八岁,十八岁。
他是我必须写出来的一行真正的诗。
他是我来机场前,在南昌北站地下通道遇见的老头儿,坐在地上,弹一柄小琵琶,琤琤琮琮,板眼清脆,韵正,声润。笑意漾在瘦褐的眉眼间。身前放一个生锈铁罐,见我放入一块五毛钱,说:谢谢!
他是我的昨天。也该是我的明天。
他是我的同伙儿。
他也可能是你们每个喜欢看一切的看官。
但,他只不该,是昌北机场刚才我看见的那个女人。我吃一份南昌炒米粉,她坐在我对面,眼前三菜一汤一饭,玩手机,不吃。然后匆匆扒拉两口米饭,走了。我看见,米饭留个碗底,一份排骨吃了一半,一份青菜大半未动,一大份鱼,挑开一小块,红油汪汪,真好看。真难看——这是飞机场的价买来的啊!
这份昂贵的饭菜真倒霉,遇上了好大一堆长着体面的人的眉眼的漠然!
她要是霍英东的女儿,我就揪她回来,问个小问题: 不吃,点这么多,只为了填满你的无聊?
你要问: 为啥人家非得是霍英东女儿?
没别的原因: 这样她就可能是我家侄女啦,我就能训她个糙丫头一顿了:吃撑了,厌了,烦了,没味觉了,你行走在这世上,会不会,嫌自己也是一筷子没味的菜?
好了,哈里曼,高兴起来吧!人家自己掏钱不吃饭,关你什么事儿?
这个飞机场,不还有个惊喜的小娃娃嘛!
我是一架大飞机
降落在你一个人的眼睫毛上
请你眨眨眼
我给你起飞一家伙
让你上天
去摸一摸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