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后当小凯身处烟海之中时回想起这片烟海的由来。
1.
“咱们那儿的一片地都包给广子了。”小凯刚从学校回来，本来一家人正在专心吃饭，父亲却没来由的突然开口。
“奥！”小凯心想终于不用打药、施肥、浇地、除草、收麦子、收玉米了。又累，一年也没几个钱，主要是没人帮忙，只要他在家这些活就一定是他和父亲干，母亲总是做“总指挥”一点忙不帮还净添乱。
“也不用太高兴，人家虽然包了地了，但是咱们还能种两年。”
种两年？种两年就种两年，过了这两年就再也不用干地里的活了。
“怎么还能种两年？”
“人家包地种苹果树，头两年树小，让咱们接着作物。”
“那头两年给咱钱吗？”
“给。一亩给八百。”
“他也不亏，现在上面有政策，让退耕还林，每棵给补贴，你看看地里种的一棵挨着一棵，再等两年树长大了卖卖树、卖卖果子，人家还赚不少呢，而且他不光包了咱们这一片，别的村子里他还包着地呢。”父亲接上母亲的话。
2.
“凯，歇着白，歇着就回来，这两天打灭草剂。”
“凯，回来吧，跟你爹一块浇浇地。”
“凯，明儿个回来吧，打药啊。”
“不是才打了吗！”
“上次是打草，这次是灭虫哩。”
“凯，快麦收了，这两天回来吧。”
“凯，……”
3.
“我爸去干嘛了？”
“广子包地不行了，咱们组的人都说要把地要回来呢。”
“要回来？人家愿意？”
“管他愿意不愿意呢，占着咱家地，不给钱，要了好几次，要不就躲出去见不到人，要不见到了就说缓几天。这两天兴子叔各家跑，说好了今天去公社里呢。”
“这天是冷，冻得腿都疼。”正说着父亲呼着白气就进了屋。
“怎么回来了？”母亲问。
“村口没几个人，而且兴子叔也一直没来。”
“胜利，怎么还回来了，走，今天就咱们几个吧，其他几个人有事儿，今天去不了了。”正说着，兴子爷爷进了大门就喊。
“你也不来，外面冷呵呵的，回家里先暖和暖和。”
“暖和了吧，走吧，咱赶早不赶晚，早去早回。”兴子爷爷说完就作势出门。
“走。”
4.
“地要回来了，树呢，他移走？”小凯问。
“不，给咱地的时候他说了，这些树还可以领一年的补贴，到时候咱们去领了。”母亲说。
“回去呀。”晌午，母亲对着后面磨蹭的小凯说。
“嗯！”
“你先把东西拿车上，我去拾点苹果。”母亲说完掏出一个布袋，冲着苹果树走去。
“你走不走！”小凯对着地里深处的母亲喊。
“走，走。”
“你吃一个吧。”
“我不吃，酸不拉几里，拾起来没完了，一辈子没吃过苹果一样，装多少！”小凯看着母亲将满的都要溢出布袋的小苹果抬上车，又从衣服里哗啦啦抖出好些。
“诶呀，你不拾，有人专门过来拾，邻村的老娘们，天天往地里转悠。”
“哎呦，你能吃多少，去一趟地里，大包小包里往回拿。”父亲看见母亲又带回来苹果。
“你别说这个，你不吃管不着俺。”母亲脖子一梗。
“我还就是沾了苹果的光，这会儿身体好了，吃嘛嘛香！你也吃，对身体好。”
“谁稀罕。”父亲白了母亲一眼。
“凯，打药呀！”
“打完啷，你在地头等会儿，我跟你爹去拾点苹果。”母亲说完从座子下面拿出蛇皮袋。
“凯凯，把水桶提过来”父亲从地里喊。说是水桶其实是油料桶，已经清洗干净因为家里常用来盛水所以被叫成水桶。
送完桶，小凯坐在地头，看着父母亲两个人从一棵树转到另一棵，又从另一棵转到另另一棵，又从……
父亲扛着满是苹果的水桶，走到地头，将桶里的苹果倒在原来装水的塑料水桶里，然后提着空桶又去装苹果。等到车子上的桶都被塞到装不下了，父亲这才一边嘟囔着拾这么多苹果干嘛一边抱着满满一桶的苹果走过来、母亲则是意犹未尽地拖着半蛇皮袋苹果，一家人来的时候车上满满当当，回去的时候车上又满满当当了。
5.
“明天去地里刨树。”母亲对着小凯说。父亲没有出声，显然两个人已经达成了共识。
“你刨吧，你看是拦腰锯快还是刨根快，你一早上能刨上五棵就算干得快的。”父亲看母亲准备刨根，揶揄她。
“刨就刨干净，留半截树桩，光秃秃的。”
“锯了树冠，树就不吸收土里的营养了，慢慢的树就死了，就算不死，也不能跟麦子抢地里的养分了。”
“你锯吧，俺刨，俺就想一次性干完。”
“歇歇。”父亲锯断有小凯小腿肚那么粗的树后，点上香烟，对着一旁的小凯说。
“你看看你一棵还没刨完，俺们俩都锯了多少了。”
母亲不语。
小凯看着地上的树冠，问过父亲扔哪之后，便一手拉一个树冠往地南头走。
“你裁裁枝儿，都这么支棱着，这里放不了几个。”
“慢点锯，别那么快。”父亲看小凯十分快速地抽动锯子，树还没把树锯断小凯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更主要的是，因为抽动太快，锯子已经有些变形了。
新锯下来的树冠，被母亲接手，她现在负责把树冠再修整。至于为什么被她接手，说起来也好笑，她自己好巧不巧的选中了一棵比较粗的树，自己折腾半个多小时还没把树根刨短，于是耍起小性子，嚷嚷说这棵太粗不管了，自己要去刨细一点的，并且指明要父亲给她“擦屁股”。父亲上去三下两下，将树根斩断，在又一次被父亲说教后，乖乖的给我们打起了下手。
被修整后的树冠没有了支棱的旁枝，灰白色的苹果枝连成一片灰白色的海洋。小凯弯腰将刚拉过来的树冠一把抱住，灰白色的树枝好像变成了一片烟雾，十分轻巧地，融进了烟海里。
“回家呀。”
“嗯。”
谁能想到两年前的小树苗终于长大了，但却落个这样的下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