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先生翻出一部电影《天伦之旅》。早先是意大利人的作品，后来美国人翻拍了一回。先生翻出来的是美国片。
我从电视前面走过，刚好看到老父亲弗兰克乘坐火车去看孩子们。空荡的乘客寥寥的车厢，低声交谈的人们，窗外一掠而过的小镇，风格朴素的似乎不象美国片。这只是基于我自己看的美国电影大致的一种印象罢了。究竟朴素风格与美国片的关系到底如何，我又哪里知道呢？这几年，我已经很少很少看电影了。但反正，这几个镜头把准备路过的我成功抓到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天伦之旅》是部生活片，讲述一个丧偶的有严重心脏病的退休老工人独自去看望在不同城市里谋生的四个儿女的故事。电影的内容很平淡，没有所谓悬疑，也没有所谓意外，如同真实的生活本身那样平平常常，滋味寡淡。你从它的开头就能猜测到它的结局，也如同我们大多数人的生活一样，沿着某种固定的轨迹，一路向前滑行，我们都知道终点大概的模样。
圣诞节，儿女们终于如老父亲所愿，都回到了他的身边，阖家团聚。电影结束在美丽的圣诞灯光和亲人们的笑声中。但圣诞节会过去，儿女们还要离家谋生，老弗兰克又剩下独自一人。真实的生活里没有奇迹，就象老弗兰克的小儿子最终也没有出现，他的潦倒人生结束在过量吸毒中。生活的真相布满了千疮百孔。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就是这个模样。老弗兰克辛苦工作，养大了四个儿女，他对儿女们满怀期待，但突然袭击式的看望让他见到了儿女们竭力遮掩的美好生活的诸多疑点，他终于知道，孩子们的生活也不如意。对于人过中年的人而言，可以很轻易地就从弗兰克一家看到自己的生活。春节老同学聚会，家长里短地各自吐堆苦水。家家都有难唱的曲儿，谁家都有不如意的事儿。如此人生，正是人生啊！
虽然真实的生活趣味不多，又多见沉重，但人生还是值得努力一过，毕竟，生命里有各样的爱把我们彼此之间松松紧紧地挽系。父亲弗兰克与孩子们，兄弟姐妹之间，突袭与躲避，表演与接受，不过都是关爱而已。我们的日常生活也是这样，那些能够让彼此之间紧张焦虑不满抱怨反复吐苦水的，也不过是因为对他们心中有爱，眼中有情罢了。若非关系密切，陌生如长街偶遇，哪里会费心劳神地考虑呢？因为关爱，所以最后还是接纳。人生里到处都是这等断断又续续的接纳。一段段的接纳连缀起来，就是我们的人生了。
圣诞节虽然一年才逢一回，但这一天，却是老弗兰克全家相聚的和乐日子。这一天，值得家庭成员一整年的期待。如同我们的春节，返乡返家，总有那么多的不如人意，年复一年，我们还要回去。正是这些细碎的小美好发出的光芒，让所有人在并不那么美好的时日里感受到光亮和温热，从不美好里面走出去，挺过去。
还从弗兰克身上想到一个问题。老年人是孤独寂寞的，在轰轰烈烈的飞速发展的时代面前，老年人日益被边缘化。旧式的大家庭，老人是一家的核心。但现在，当我们在做各样人生规划，大谈职业生涯时，家里的老人恒常地处于被忽略的地位。我们把孩子的成长和教育紧锣密鼓地列入自己的人生规划中，但是，很少有老人能在子女的规划中得到一席之地。我们最好的构想是：回馈。在我们达到某个设定目标后，我们以更好的条件回馈家里的老人。而现实的残酷在于，我们的回馈总是来的太迟，回赠的又太少。我们转而把希望寄托在老人的自娱自乐上面。这当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并非所有的老人都有自娱自乐的能力。比如电影里的弗兰克，一个包电线的工人，他的孤寂比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老人更难捱些。在我们的周围，父辈那一代，受过良好教育的太少太少了。孤寂的老人太多，他们被搁置在边缘，而我们力量那么有限，甚至根本就无能为力。
生活里的许多问题，想想是无解的，只有走到面前，才能知道应该怎么办，能够怎么办。未遇之前，不可妄言成立。既遇之后，不管如何挣扎，还是该当如何便如何。我们的生活，常常就是如此地延续。
偏偏这样一种将期未期的样子，又是唤起我们生活热情的力量。
任何一场天伦之旅，归根结底，都是生活之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