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总是难受的,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大理。
近凌晨三点,依然无法入睡。辗转反侧,几次起夜。客栈隔音效果并不好,夜深,外界传来的些许声音显得尤为刺耳。起来拿了一副耳塞,海棉逐渐膨胀,随着声音的减弱,身外的世界不断远离,最后几秒,声音彻底消失了。
刹那间,突然感觉到一种死寂,仿佛身处墓穴之中,没来由地一阵恐慌,拿出耳塞,声音再度涌入,又复活了。想到图尼埃在《星期五,太平洋上的灵薄域》中的一段话:“睡眠就是死亡的真正的经验,又如同是死亡的彩排。灵魂从他肉体飞送出去,一去不返,也没有返回之意。灵魂忘记了一切,一切都被抛到虚无之中,这时,忽然有一种粗暴的力量把它强行拉回,叫它依旧背负起它的旧躯壳,它的老习惯,它原有的体型。”
久久不能入睡,就仿佛是肉身执拗地抓住我,放不下生活的旧习惯和负累。放开我吧!我这样祈祷,六年来,入睡我便不愿醒来,皮囊成了负担,当你的身体成了你的敌人,你便陷于一场与影子的无望博斗。
回想来大理的两天,每日在古城闲逛,昼伏夜出,饿了就胡乱找些吃食。独自旅行,走走停停,随手拍下些小景,几乎没有请人帮忙拍照。事后,翻看照片,定格的风景一一掠过,惟独没有自己,照片背后那双眼睛的主人,隐身其后,像个看客。不由想起电影《回归》,两个少年与素未谋面的父亲结伴旅行,父亲被儿子失手杀死,儿子途中所拍的照片在电影结尾,一帧帧闪过,惟独没有父亲的身影,仿佛他从来不曾存在过。父亲像个不起眼的过客,但,父亲的突然出现,又戏剧化地离去,在儿子们的心中留下了什么呢?一定有的,哪怕当时无知无觉,事后回想,肯定具有别样的意味,时间和生活会往里填充意义,意义的种子正处于休眠中,等待着被唤醒。
我不知道,多年后这次旅行会对我意味着什么?也许只是企图安顿内心而作的一次拙劣而无果的逃离。也许,只是想做些什么,给生活带来一点点变化。要重整生活,妥贴失序的内心,需要时间,“时间会收拾残局”,但,在那一刻来临之前,我总得做点什么,不是吗?假装忙碌,假装度假,对大脑撒个谎,将自己投入一场具仪式感的活动(跑步、旅行等),有时是摆脱低迷状态的良方。
重要的不是做什么,而是“做”这件事本身,有时,努力这一过程本身就能给人以力量。藉着做什么,固有的惯性被打破,新的节奏才有重建的契机。哪怕是像改变生活的作息,早睡早起,这种外在的秩序感也会给人以稳定的力量,让你获得一种规律感和掌控感。外在的生理节奏会反作用于大脑,没有一个生活作息紊乱颠倒之人,会享有宁静的内心,会有能力安顿好身心,坦然接受生活给予的一切。背过身去,逃避生活的人,一直会被生活追着跑,被要求作出回应,被要求交出答卷。
我的旅行是逃避么?也许是吧,如果是,我希望这是逃避的终点,而非起点。我知道,这很难。有人说,如果你很难过,不要轻易地放过这种难过,否则,你将一无所获。要允许自己难过,难过并非全然是一种负面的情绪,它是对悲伤的触碰,这触碰也是需要勇气和力量的。如果,你将负面情绪打包、搁置,否认它,允许自己逃开,假装没事,它只会暂时蛰伏,然后,于某个时刻猝然爆发,将你击倒。
承认,是治愈的前提,承认它,宣泄它,然后,给自己一个期限。惟有此,在期限到来之时,庶几拥有走出的力量和希望。
2014-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