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思:花的许愿
文/辛夷/郑媛
花越来越多,也不分类放了,也不设置位置了,散乱的挨在一起。
前几天两盆三五年的君子兰,连盆被抱走,一盆埋了费油的“吸烟鬼”碧玉叶子也被抱走,心疼了几天,心疼花,也心疼盆,盆里还埋了腐好的松针土。土的肥劲已经开散,所以这不见了的几盆,也是所有花草里长势最好的,叶子绿的发黑,滴着碧玉一样的翠光,所以,大概如此,便诱惑了别人,让人起了邪念。
又暗示自己,不能怪别人,雨停了该及时挪回家的,不该把怨恨甚或是怨愤给不知道的那个人,然后走在街上看每个人似乎都是贼了。
我害怕自己有莫名的怨,小时候和哥哥玩泥巴,我用小铲子挖坑的时候,哥哥却捏了一个泥人,胖胖的头和胖胖的身,哥说这是谁谁。哥小时候很瘦小,瘦弱的应该在我们教室坐前三排,哥又不太说话,那时候觉得哥是无敌,现在想,每个小男生应该都有被人欺负和无能为力的回忆吧,无能为力的自卑,只能放心里,不能哭,不能说。
哥说那个泥人就是×えァ,长欺负他的那个男生,我于是也就恨气那个泥人来,并狠狠的把它埋进我挖的坑,还起了一土堆,哥和我把土堆整的很圆,像一座小坟丘。
那堆残垣断壁里的土堆,怕是很快就被荒草淹没了,野外的荒草,没有人的地方,生灵长的格外的自在和肆意。
×えァ某天就出了事,听说是出去收草的时候就再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被人贩子蒙了一吸气就晕过去的药,还是直接塞进袋子里拉走。那个时候外婆总说不听话的娃就让人贩子卖了去。
我常常在靠着小窗户的西边墙下睡着,小窗外面是外婆家的厅堂,外婆常和隔壁的太姥姥说话,我就是太姥姥接生的,妈肚子疼的时候,外爷架了骡子还是驴,一路颠簸把妈送回我家,村里人说,女儿不能把娃生在娘家。送回家的时候,太姥姥就坐在驴车还是骡子车的干草垫子上。我脚伸直可以勾到坑角的那会,太姥姥还健在,她头上常顶着一块灰蓝格子的帕子,帕子周围再用黑卡子固定,外婆的头发常一个发髻挽在脑后。
她们说话的时候,我睁着眼睛听,一会在村东头,一会在塬下头,一会还有骂我外爷爱打麻将的声,我也偷偷记下来了。停电了,村里很黑,比白天不知道黑了多少,像是谁把墨汁打翻了泼在村子头顶上,墨汁流下来,流到各个街道上,从街道再渗进外婆家,太姥姥家,哑巴妗子家,使劲睁了睁眼睛,还是黑的,这会腿像灌了水棉花,又软又沉,还被人拽着,那人一个劲地拽,往炕角的墙外拽,我使劲往自己这边拉,可我使不上劲,他是个胖子,圆圆的头,圆圆的身体,我喊,外婆在窗外说着话,她听不到我的喊,我再喊,喊是喊不出来了,嗓子被堵着,可太着急了,腿却蹬了一把,胖乎乎的圆头圆身不见了,蜡烛微微地一跳一跳,昏黄的光把红色漆桌子照亮了一小块,桌边上的木头露出来了一点,好像是小刀子削过的。
外婆,×えァ刚拽我腿,他啥时候回来的?外婆,我一睡着就有人拽我腿。
外婆在窗户外说着,“赶紧睡,电明早上来呢,看不成电视。”
×えァ是因为我和哥哥给他垒了圆圆的土包才来拽我的么?他要把我拉去哪里?他常流着鼻涕,黄黄的粘稠的淌在他高而肥的大鼻子下,我不喜欢和他玩,而他似乎也不喜欢和我玩,他比我大一些,我又常用指头远远指着树,黑色咧着树皮的槐树,让他去把鼻涕蹭掉。
×えァ,他要把我带去哪里?和他玩吗?去捉渠岸两边的蚂蚱和蛐蛐,还是挖金金杠和辘轳杆?还是等大渠里水停了再让太阳把水晒干一些,蝌蚪都游着游到渠底那窝水坑里?
我不确定这是梦,还是我童年的真实,可拽腿的感觉,常有发生,或是忽然从船的夹板踩滑了脚,或是从船的栏杆边上掉进海里,总在落地或者跌落进海里突然就醒了,腿还在,但确实蹬了一下,在我没有看到腿蹬的时候,她就蹬了一下。
以后我学着不去怨恨和厌恶谁,我害怕自己的怨恨,却不是害怕×えァ来拽我的腿。我害怕我怨恨的人,再和×えァ一样莫名的消失,我怕我的怨会灵验,纯真的心,只是那样说说,就真的会有“报应”么?随意的许愿,就这样的灵验实现了么?我们的不平,只是在土丘垒成之后便消逝,便解了气,可土丘,却一直永永久久地埋下去,沉甸甸的埋在看不见的地方。
×えァ真实的存在过么?还是他确实存在过却又消失了?
就像那些花草,我常习惯它的消失后,似乎以为我从来没有灌养过它一样。我安慰自己,再买一盆一模一样的,就当做是那两盆来继续养,可这件事一直没做,后来懒得做。
现在我的腿很长,夜里的时候,常无处安放,从左到右,从右到左,被子里外。小时候的腿,一定是在被窝中间的,蜷缩着钻进被窝,连被窝外婆铺开的折叠都不能蹬乱一个角,一晚上腿并在褥子的最中间,平平的安放,我的心理还有怨吗?我常婆娑小腿,常进门第一件事是看看花,我想把外面的怨气散点,把哥受欺负的那个人让我淡忘一些,淡忘,就不会再有垒砌的小土丘。
花儿呀,你就带去,吹去我的愚昧,吹去我放不下世间的外面的烦忧,让我可以承受委屈和污蔑,承受流言和烦忧,让我和你一样,杂乱的生长,成为朴素的,自由自在的生灵!
(——本来看花,记花,可却做了花梦,胡乱的说了这些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