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敏说:在我们的身体里面,居住着某些连我们自己都莫名其妙的客人--记忆。
顽强的记忆耐酸碱和腐蚀,岁月无法将它们漂白。比如对某人一见钟情,比如对某事滋生厌倦,比如对某味道念念不忘……
炒粉,是温州特色小吃,温州所辖各县、镇均有,其中以平阳炒粉和柳市炒粉最为美味。
柳市新市街,一条不长的街,周围被烟火气息包围着,每个摊位都热气腾腾在做炒粉。
掌勺的胖子光着膀子,一手持长筷,一手拿镬铲。他用本地猪肉熬出油,将烫熟的粉干放入,然后不停地将粉干夹起三四十厘米高,又抖落开,目的使粉干根根独立,不粘在一起。在“抖”的过程中,不时洒上料酒和佐料,佐料有瘦肉、豆芽、卷心菜、葱花等。胖子掂着墨黑的大锅,锅底的火苗如同调皮的小孩倏忽窜出,不时舔着油锅里的粉干。胖子用锅盖一盖,锅里的滋滋声顿时轻了下去。
装盘。上桌。那盘炒粉真好看,细细的粉干混杂着青的菜叶、绿的豆芽,色香味俱全。我坐在弟弟对面,看他狼吞虎咽地吃。我不断咽着口水。
才一会儿功夫,盘子里的炒粉少了一半下去。我咽了咽口水说:“士,吃饱了吗?给姐剩点?”
“还没吃饱呢,你等着。”弟嘴里塞满粉干,含糊着说。我叹了口气,目光重新飘向了胖子。
胖子进行又一锅的翻炒,镬铲和长筷左右开弓,在锅里不断搅拌着,抖开一团团纠缠在一起的粉干,香气浓烈扑鼻。
弟弟风卷残云,没给我留一丁点儿。我拉起弟弟往回走,一步三回头,看着胖子把炒好的粉干装在一个大茶盘里,盖上白色的纱巾。什么时候能大快朵颐呢?
这个愿望很快将要实现。那天,父母接了一个大订单,因为时间紧,请来了亲戚帮忙,我也投入地帮父母装袋子。从白天干到日落,从日落干到深夜,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坚持那么久?许是被“夜宵吃新市街的炒粉”这句话支撑着,我的手一直飞快地干活。然而到底是孩子,熬不了夜。等到母亲把炒粉买回来时,我已经躺在一堆产品中呼呼大睡。耳边回响着父母招待众人吃炒粉的声音,我试图醒过来,终究没能撑开合上的眼皮。那一夜,我错过了渴盼已久的炒粉。
越是吃不到越是渴念得厉害。肚里的馋虫每日翻卷着,让我对炒粉的想念更加强烈。我一天天数着妈妈给的钢镚儿,离一碗炒粉的钱还很远。本来我和弟弟每个下午的娱乐时间是下象棋,赌注就是那些积攒起来的5分钢镚儿,但是在下棋这方面,我没有多少胜算。于是,我千方百计哄弟弟改下棋为打牌。很快,弟弟积攒起来的零花钱都被我赢了过来。
我终于凑够了一碗炒粉的钱。吃过晚饭,我和Z姐迫不及待一起去了胖子的炒粉摊,打包了一碗炒粉。我们慌张得忘了拿筷子,一路只好用手抓着吃,狼吞虎咽中迎面撞上邻家男孩竟浑然不觉。
“喔,你们两个偷吃?”
我惊愕不已,如果让母亲知道我使诈,骗了弟弟的钱偷买炒粉吃,非被骂死不可。我央求男孩不要告诉我父母。男孩说:“如果你分一半炒粉给我,我可以考虑。”
我只好拱手相让,男孩接过还剩一大半的炒粉,不屑地说:“你们真是老土,炒粉不再是干吃了,要配一碗紫菜汤才享受呢。”
啊?我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羞愧。
我开始新一轮漫长的攒钱过程。临开学时,终于如愿以偿坐在了胖子的炒粉摊,豪气地吼一声:“老板,一盘炒粉,加一碗紫菜汤。”
那是吃得最满足的一次,当喝完最后一滴紫菜汤,我暗暗叹服男孩真会享受,炒粉和紫菜汤果然绝配。只是付钱时那个肉疼:一盘炒粉才1元,而紫菜汤却要5毛,是半盘炒粉的价钱啊!
……
经世以后,阅历逐深,遍尝过人生百味,“酒干倘卖无”是怀乡味道;“想念你白色袜子”是爱情味道;而炒粉,却是记忆深处飘出的童年味道……我多怀念那等了一个夏天才吃到的炒粉啊!坐在路边排档,看胖子一上一下“抖”出香喷喷的味道。等得越久回味越甘甜,因为那是一段渐行渐远的美好时光……
如今生活节奏加快,还有多少人愿意付出大把时间等待,等待一盘烟火气十足的炒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