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的时候,窗户吹进来的风带着凉意,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一口,风里充满了秋天的气息。背转身盖上被子,又眷恋这一点点风里的情愫,在清冷与温暖间摇摆,这种徘徊的尝试中,所有与风里气息相关的记忆涌上来。
前两天恰好舅舅的生日,给他打完电话之后,我想到了我的小时候。因为种种原因,一直跟着外公外婆生活,舅舅比妈妈小三岁,结婚晚,在我的童年里,扮演着我的玩伴,我的老师的角色,在我的成长中,比父亲要亲近得多。在我的记忆里,舅舅还是那个二十出头的少年模样,印象最深的有一天,外公外婆不在家,下着六七月的雨,舅舅陪我在家弹弹珠。那天的雨绵长不停歇,也是玉米即将成熟的时候,外婆头天磨了新鲜玉米浆,我跟舅舅打着伞去山上摘梧桐叶,雨水冲刷后的梧桐叶,清新明亮的深绿,摘回来洗干净,每张叶子上铺着石磨的玉米浆,放在锅里蒸玉米馍。我忘了那天玉米馍的滋味,但我一直对那天的快乐记忆深刻,舅舅从妈妈结婚后一直忙碌不得闲过,但在那天下雨没法出门的情况里,难得轻松童趣的弹弹珠,快乐的给我蒸玉米馍。
外婆家是山区,半山以上很多梧桐树。每年清明左右,不同品种的梧桐花交替绽放,有些很高的梧桐开大朵喇叭形粉红或紫色的花朵,一簇簇很热烈。有些树型矮小一点枝干密集曲折的梧桐,姿态很恬静优雅,满树雪白或花蕊粉红的花朵,静立山间,遗世独立。
小的时候,只有接近山顶道路极为曲折的部分全是荒草,那时候,农村人还很多,种地的也多。农忙季节,学校就放一周农忙假,让学生们回家干活。我要干的活就是放牛,中午回家煮饭,再把大人们的饭装好背到山上去。那时候人们生活简单,小孩最大的乐趣是在山间的大石头上翻来翻去的玩耍,爬石头,找泉水,在溪水里抓螃蟹。快乐来得简单,爬上一座高高的石头就很有成就感。
后来,年轻人都离开了山沟,十几年前那些曾身强力壮的人们老去,有的过世,有的衰老得无法让土地再恢复当年的繁盛。
多年前那种处处热闹的场景不复存在,山下还有水稻,仅有秋收时的忙碌。半山以上几乎全都成为了荒野,以前只有山顶才有的野鸡和野鸽子,在半山处的地里跑来跑去,土地褪去了曾有的那种人烟气。
曾经这片土地带给我的各种快乐,满满的在我的记忆里,回想的时候还感到愉悦。因为这座山的神秘,惊奇,探险,现在已经无法再拥有。它有我曾独自一人费力攀进的龙洞,有长方形巨石,有宽阔的石头平顶,有小小雕刻的石壁,有古老的寨子门,有石头围墙,有从未停歇的山泉,有远看像狮子和人面部的山崖,有各种奇石,有它很多的传说。当年老师说它水土流失严重,现在它不断披上绿色外衣,人们渐渐往山脚退,它不断变换着装束,神圣庄严。
童年对一个人的影响巨大,我常一个人在山上奔跑,累了躺在石头上,看日出云海,看夕阳西下,很多时候朝着日出的方向,想着回家的话得走多远,想念面朝东方的自己家。孤独可能是与生俱来,伴着成长,并未消除,反而扎根心底更深刻。当同龄人只想尽办法每天玩耍尽兴时,我自己玩耍高兴后还是常想外面的世界,想自己长大后的模样,盼望赶快长大,做自己想做的事,终得自由。
那时候的秋冬,最喜爱漫山遍野的野菊花,一大片一大片的金黄,带着沁人心田的暗香,沐浴在秋日暖阳里。野棉花在差不多的时节开放,柔软的浅紫色,点缀在绿草间,田埂处,迎着风慢慢变成雪白轻盈的野棉花。冬天里,站在山坡上手指冰冷时,集一大把野棉花,云朵般的软和温暖,贴在脸颊边,感受那种梦幻般的温柔,像回到家靠近妈妈身边。
时光流驶,山上的石头风化起壳,有些材质的石头直接化成黄沙,也许长久的岁月后,再沧海桑田,这些都不再存在。曾经有朋友看见山上白杨树的一张照片,那是立春后的一个晴天,天空很蓝,高大的白杨树枝伸展在蓝天白云里,极美,他说,感觉再也回不去了。我感到很难过,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并不属于我的家乡,却是他们真正的故乡,这多年他们越走越远,竟也真切感到再也倒不回。
无论是不朽还是流逝,它给无数代人带来了食粮,留下了无尽的欢乐。年轻的人们几乎不可能再回去,但它会在此间任自然生物繁盛,或者有一天开发为其他,不知人们会让它再倒回曾经水土流失的地步又或者是科学的养护利用。
它曾激发我诸多想象,给我成长里很多灵感,做人做事,像一座山沉稳敦厚,丰富仁慈。成年后,我到很多地方找山登山,想寻得内心的东西,背对着这座山,一直不停向前,直到走回内心那座山,重遇自己。
夕阳从对面山头落下,有时霞光万丈,有时含蓄的仅一轮红日落入山的那边,照亮地球的那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