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贪玩,尝与玩伴儿一二翻入某院门玩耍,偶得一木盒,做工精致,花纹别样,十分喜爱,携之归家。
数年后,收拾房屋,又见此盒。
打开,内有纸张残片,阅之,惊。
其中内容怪诞,不可尽信之。
恐似何顽人所作,据之整编,恐不成文,博众人一笑而已。
第一回
我到了你说的地方,他们喊它人间。
在哪都好,总算离开炼狱了,摆脱了这囚徒的身份。
你也是真够……的,非要让我来人间找到什么天堂……
找就找呗,没见过你这样逼着别人答应你,还顺便试试新网购十八般刑具质量的。
我说你,嗑着瓜子儿聊不行吗?
你对我说,来到这儿,必当经历生生死死。
还说赐我无尽之身,好好享受生死。
享受生死?我……
那是什么样的体验?期待ing……
对了,我得在人间待多久?
还有你让我找的天堂,到底在哪儿啊,透漏透漏呗?
第二回
在炼狱时,你一直问我,这世间何物最重要。
我说吃食。
你便把我按到镬鼎中,受烹煮之苦。
你说,在人间,情最重。
何为情?我问你。
你说,情便是可以用己死换其生,而不悔。
虽当时假装明白,只是为了尽快离开那刹人的破锅而已。
今日作此信,便是向你吐槽。
我死之其一,大荒、战乱从生之年,我以死换丈夫免受烹煮而作军士之口粮。
烹煮之苦,与在炼狱所受无二般。
十年之后,战乱平息,人间生气又起,他又娶了佳人,竟再也没有到我墓处探望过。
至今坟头草都能纳凉了。
我死之其二,死于兄弟之手。
家父病故,良田千亩尽纳于家兄与嫂嫂。我不愿与其争执,携盘缠出门云游。
后大病,归家之时,那不知从哪来的管家竟挡我三次!
可不可笑?自家门槛,竟然再也没有踏回去。
我疾病缠身,又苦于盘缠被劫,身无一物,终凉凉于冰冷山洞之内。
死后家兄竟又将我尸身领回安葬,时时祭奠。
可笑,既已不仁不义,又何必在我死后假情假意?倘若我不是来自炼狱的无尽之身,又怎能尽看身后事?
儿时棍棒相挡,护我于身下的兄长又到了哪里去?
我问你,我如何能不怨?为何这人间的人啊,不懂你教给我的道理?
第三回
你说生在哪门人家为何不可让我自己决定?
摊上一个赌鬼父亲,便是注定这悲剧一生。
这畜生每次赌输了便打我母亲,母亲没有被他打死,却终死于心病。
母亲死前唤着我和姐姐的乳名,我知道她不舍,可还是走了。
我知道她是自己选择走的。
我死前三年这畜生卖了和我相依为命的姐姐。
那些恶霸把姐姐拖到我俩的房间里,我在门外愣着,姐姐的哭救声缠了我三年。
前几日这畜生竟又要将我卖给三年前那些恶霸!
怎么可能?
我假装同意,哭哭啼啼。他欢喜地很,在我面前和他们讲价钱。哈哈。
我很配合地走到房间里,褪去了衣物。
在榻上的时候,我用藏在被褥下的剪刀结果了其中一只。
另一只见血竟怕,逃了。
这一世还有什么值得留恋?就算姐姐临走前那一夜哭着对我说,好好活下去。
我投了姐姐当年投的那口井。
你说,为何我的出生由不得我自己?凭什么我的一生要受这无能为力的命运折磨?
第四回
这一世,我竟中了榜眼。
可是这一生啊,并不是喜剧。
我从乡村野舍考中了榜眼,本是天大的欢喜。
但我却没有了一丝喜悦。
因为父亲不让我娶她。
为何不可?我不明白,我与她青梅竹马,早已私定一生。我这榜眼,虽是为了家族,但若没有她,如何能中?
父亲说什么门当户对。
就因为我现在食着朝廷俸禄?因为她是乡野村妇?
父亲怕是忘了,中榜之前,我何尝不是一介乡野村夫?他这一家之主,也早不是当年高悬明镜的小青天。
寒窗这十余年,她每日与我一起,饱读诗书,虽未考这科举,她的才华见解定不在我之下。
门当户对,门当户对。
我们何尝不是门当户对?
难道门当户对,单单指这朝廷的饭票和破石子儿吗?
我本想与她一走了之,什么饭票,什么破石子儿,都统统见鬼。
我本想不再见父亲。
可是我又怎能忍心!
多少世,才能碰到这个沉默寡言又默默承受的父亲。
我又怎么能舍得妹妹。
我怎能不知妹妹也想进学堂?
妹妹只是不说罢了。
妹妹已经承受太多。我亦欠妹妹太多。
在我左右为难时,父亲终是像当年断案一样,把我与她的联系给斩断了。
他可能还是咽不下当年被构陷的那口气吧。
他视我为家族翻身的唯一希望。
她在哪呢?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你见过她吗?
第五回
我在人间已度过数世,不愿再待。
你可能会说我傻,为何要回去受那每日的皮肉之苦。
我也知道你那十八般刑具质量已经得到印证,你还给了店家五星好评。
但是心已累。
炼狱折磨的是皮肉,人间摧残的是心。
我宁可再披那一身疤痕,也不愿再被这人间划伤心脏。
还有你说那天堂。
在哪?我压根没见到它的影子。
无影无踪,还不知方向,如何寻得?
你怕不是编谎话诓我。
罢了,听你的,与故人告别后,我便回去了。
第六回
我见到了第一世的坟。
坟头草贼茂盛。
我刚歇脚,竟见一妇人携二童子来。
孩童一男一女,好不可爱。
可我怎不记得有此故人?
孩童眉宇间竟有一丝相识感。
我大惊。
原来是一世丈夫的妻子和儿女。
他们来拜我作甚?
我盘腿坐下,食盘中供果,只听妇人跪下道:
“儿们,快跪下。这是救你们爹爹的恩人。没有她,便没有你们。”
原来还有人记得我救过那负心人。
二孩童跪下,磕三头。我竟升起一丝悲凉。
这妇人如何晓得我?
是他提起的吗?
为何他再不曾来看我?
礼罢,妇人未起,谓二童:
“当年大荒,百姓易子而食,又逢战乱连连。你们父亲病于榻,征兵见你们父亲不可上战场,竟要煮了他作人肉口粮,苍天无眼啊,竟有如此乱世……”
“这位女子为护你们父亲,竟自投沸鼎。往事血迹斑斑,你们父亲心力交瘁,不敢再回首,但你二人断不能忘……”
我走了,听不下去。
我亦不再怨他凉薄,这类往事,还是忘了罢。
我的死本就是为了他的生,何必固执于让他时时念我,生不欢乐。
你说呢?
第七回
我到了我第二个坟……
咳咳,说的好像自家不动产一样……
当年兄长来拜我第一次,我便嗤之以鼻。
我这次来,他竟又在拜我。
我还是嗤之以鼻,作秀犯得着这么持之以恒么?
好在无尽之身,再没了管家拦我。
我进了院墙。
奇了怪了,没见那管家。
新来一个长浓眉毛的,瞧打扮应是管家。
长浓眉毛和家丁闲谈,我啃着上次打包的供果上前去听。
“老爷这家大业大的,你们可晓得之前有一兄弟?”
“听说是病死在外头了,好像还和老爷有争家产的意思。”
“不是争家产,是老爷得地,他得钱,老主人知道他自小吟诗作赋,不善于经营,便许了他一笔钱财,供他逍遥,其中一大部分,托付老爷给看管着,怕他不懂生活,给挥霍了。”
“后来来了一个管家,品性不太端正,不识人,拦了一个病人。见他衣衫褴褛,拦了数次,硬是不让踏入家门。”
“后来才知道是老爷的兄弟,可是已经晚了,找到的时候已经病死了,身上分文没有,怕是在外求医花完了,或是遭了劫了……”
兄长……
第八回
我已经不敢再去下一个地方。
我怕那畜生竟然也是个慈悲心肠之人?
不可能,我也不愿再见他嘴脸。
只是伴我十余年的她在何处,我是再也寻找不到。毕竟在我去世之时,已经是花甲之年。
父亲冤案被拨正,还他清白,仍在家耕种,自在天伦。
妹妹在我把关下,择嫁了一个书生,虽未考得功名,在家乡办一私塾,生活也是自在。
妹妹竟也常去旁听。虽常被外人议论,也算是了却她自小的心事罢。
这纷纷人间啊,入一世,为一人,能力有限,命运难揣。
却终不知她身在何处,嫁与何人。
唉……只求她也欢喜就好……
第九回
这一世,我便是赚到了。
你没见眼前锅满盘满,是老爸给我做的限量版。
当时榜眼,御膳尝得,并不如老爸手艺高湛。
老妈抱怨老爸弄得厨房狼藉不堪,但抱怨里爱意满满。
姐姐时常回家,带得小外甥一枚,缠着我叫舅舅,看他变身超人,好不可爱。
在外求学,偶遇不快,与爸妈吐槽,倾吐为快,明日依旧满怀希望,期待假期到来。
亦有佳友多枚,虽时常互怼,但终归日日相伴,清苦相陪。
再偷偷告诉你,我竟又见了她,和我一个教室里念书。
但她已不识得我。
无妨,能再遇她,不枉此生。
这一世,短短数十载,我愿当做这无尽之身的最后一世。
最后一世。
不再轮回。
天堂在哪?我踏入人间之前曾问你。
你说,天堂就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