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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婆婆年轻时候是个大美人。
追求她的人踏破了门槛,有开着豪车的暴发户,也有小有成就的小老板,她父母那阵子,乐得嘴都合不拢,从这堆未来女婿中千挑万选,选了一位当地响当当的土豪王家。双方父母在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中,拍板了这场婚事。哪知喜气洋洋的母亲向她转达这桩刚敲定的喜事时,却遭遇了孙婆婆的抵死不从,一家人为此闹得人仰马翻。
赖不住孙婆婆的不从,她父母退掉了这门婚事,哪知孙婆婆领上门的意中人只是一个衣着寒酸的清贫教师,姓赵,老家在外地,当即黑了脸,没给他一点好脸色看。那晚,送完赵老师出门的孙婆婆听到了父母关着门的剧烈争吵声。母亲在那一个劲埋怨父亲:“真是养了个白眼狼!当年你非要领养一个回来,看吧,再怎么样也养不家,非要跟这个外地仔野在一起!还不如清清静静没孩子来得省心!”父亲也接着附和:“你说那么多条件好的,她都看不上,非找个外地的,以后嫁走了,谁来给我们养老送终?!真是没良心!”
无意听到自己这么意外的身世,又是以如此不堪的方式表述出来,那晚,她蹲在屋外哭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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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孙婆婆父母意中的女婿王家像赌气一样,没隔多久就娶回来一位年轻富态的娇俏媳妇小宛进门,他们也该死了这条心了。可即使孙婆婆不停地撵走父母介绍的对象,也渐渐少了与赵老师的往来,孙大爷大妈的未来女婿却没了头绪。孙婆婆开始变得沉闷少言,每次从医院下班回来也只是一个劲地帮忙做家务事,再就是关回自己的房间,也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晃几年过来,孙婆婆的婚事也一直耽搁着,不见进展,他父母终于着了急,放话说:只要不找个外地的,其它的都能接受。这次,孙婆婆终于容光焕发,第二天把自己捯饬得美艳不可方物,带回来的是变得愈加成熟儒雅的赵老师,他们双双跪在她孙大爷大妈面前,许诺:两人就在当地扎根定居,以后他们老了也好照料,一定会让他们颐养天年。
看着两人坚定的眼神,想着这总比让死犟的女儿当个一辈子的老姑娘强,孙婆婆父母终于叹了口气,点头应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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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婆婆于是在“超高龄”的年龄嫁给了赵老师,两人在工作的学校附近买了房,阳台上四季都是郁郁葱葱的花草,再后来是满地摸爬滚打的孩子笑声。
之前王家的媳妇宛嫂,因为从邻里闲聊中知晓了自己丈夫差点过门的“前一任媳妇”就是孙婆婆。时常就忍不住跑到孙婆婆父母家送个礼,先是显摆下自己的家境,自己孩子住的、吃的、穿的,样样都比这儿强。接着就嚼嘴根子,说着:这闺女嫁人了都不要自己亲娘了吧,也没见回来探望探望啊!
边嗑着瓜子边抖腿,咂巴着嘴巴讲着孙婆婆的各种不是。本来,孙大爷大妈还看在壕礼的份上,抹不开面子轰她,及至听到话说得太难听了,忍不住呼起盛瓜子的碟子朝宛嫂扔去,不满道:也没见你怎么伺候你公婆啊,我女儿女婿三天两头来干重活,家用一点不缺,你跟他们没得比好不!
受此惊吓,好半天,宛嫂嗑着瓜子的手势还尴尬地停在半空里,及至反应过来,才骂骂咧咧捋了捋衣裙,踩着一地瓜子急慌慌逃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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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孙婆婆真正的美,则是从儿女成家、年华老去的时候。
那时,赵老师体检发现生了重病,动完手术回了家休养,孙婆婆则是寸步不离地照料。有赵老师的一批批学生前来看望的,其中不乏已毕业工作的青年才俊,惊睹了师娘饱经岁月的美貌与韵味,又多次借探望赵老师之名,手捧玫瑰花上门隐隐示爱的。
这时,小城从宛嫂那开始疯传孙婆婆老了老了、不守妇道的闲言碎语。宛嫂自来到这个小城、就在被街坊邻居拿来与孙婆婆不停比较,所有人都觉得姿色上还是孙婆婆胜出,但宛嫂不认输,总觉得自己要在孙婆婆面前,活出一副人生赢家的姿态。眼看赵老师生病,她揣测着孙婆婆大抵捱不过下辈子“吃穿无着、出入无伴”的凄凉势头,势必会趁还有点姿色捡个高枝歇了,而那帮事业有成、天天上门的“学生”肯定就是下手对象。于是,卯足了劲,逢人便讲,孙婆婆必是已经红杏出墙了。
谣言还没停歇时,宛嫂自家老公搂着小秘书出入宾馆的场景却被熟人撞见,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这个做实了的猛料八卦成了小城里最新的下酒菜,各种宛嫂屡次跟踪、捉奸的场景被描绘得活灵活现。关于孙婆婆的那些虚头巴脑的谣言,早已无人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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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很长一段岁月里,赵老师去世后,孙婆婆纵然容颜衰老、银发苍苍,但岁月给她雕刻的皱纹却无比舒展,见过她的小朋友都觉得这位婆婆和气、慈祥、和蔼,眼里含笑,透着骨子里的迷人韵味,让人忍不住亲近。而宛嫂疲于与频频偷腥的丈夫常年拉锯战,又整日抱怨只知道啃老不成器的孩子,经年的怨气、戾气,无形堆积面容,让人觉得面目可憎。
要问小城的人们谁美,大家还是会毫不犹豫努努嘴,指向那个阳台依旧郁郁葱葱的孙婆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