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甘肃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马莲河从村子中心横穿而过。河岸边是一块块平整的梯田,盛夏季节,一阵风吹过,梯田里一片片的麦田翻滚着金色的麦浪,好像一匹匹战马在飞奔。
记忆中的马莲河河水清澈甘甜,夏季到了,白天,河水是孩子的乐园,一个个七八岁的孩子们整天光着屁股,像鱼儿似的在河里游来游去;下午,妇女们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洗衣服,有时她们洗干净的衣服晾晒在河边的草丛上,各种颜色的衣服给给清澈的马莲河增添了美丽的色彩;夜晚,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来到河里,用河水冲走一天的疲劳;每当傍晚放牧归来之时,牛羊成群结队地来到河边,贪婪的吮吸的甘甜的河水;天气干旱时,两岸的农民把河水引入水渠,灌溉农田。
每年汛期来临,马连河就会发大水。 清澈的河水一下子混浊起来,紧接着,浑浊的河水翻滚着咆哮着向下游倾泻而来。如果人不及时撤离河岸边,就会有被水冲走的危险。
发大水时,是马莲河下游的人们最忙碌的时候。被洪水冲下来的柴禾,是马连河下游人们一年做饭用的燃料。 每当大河发大水时,人们都会放下手中的活计,男女老少都带上工具,到河里去捞柴禾。
在我们的村子里,曾发生过这样一件趣事,一对年轻夫妇,因为闹了矛盾而在家中打起架来。女的招架不住,就夺路而逃,男的急忙追了出来。跑到马路上,当他们发现马莲河发大水了,水面上漂浮着厚厚的柴禾时。两个人都转身往回跑,这次是男的在前面跑,女的在后面追。他们的行为让路上的行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当看到他俩各自在家中找了一把捞柴工具,冲下河岸捞起了柴禾时,都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场激烈的矛盾因为马莲河涨水而化解了。
有一年,河水涨得很大,水几乎都漫到马路上来了。河面上的柴禾比平时要多,而且几乎全是一根根大拇指粗的木棍。雨下得很大,没有几个人敢下河捞柴,可是父亲和大嫂把绳子的一头拴在 路边的大树上,另一头拴在自己的腰上。从河里抽出一根又一根木头往岸边扔,不一会儿岸边堆起了小山似的柴禾。
我打着伞站在马路上盯着上游,大雨还没有停,水还在不停地往上涨。我连眼都不敢眨一下,怕父亲和嫂子出什么意外。随着河水的上涨,父亲和嫂子捞的柴禾最终还是被大水冲走了。但是父亲和嫂子为了一家人的生活,置自己的生命于不顾,在滚滚的洪水中捞柴的情景令我一辈子都难忘。
那年,在离我们十几里路的地方,发生大水淹死人的事件。原来,一对父子正在岸边捞柴,忽然,从上游漂下来一大截木头,直径足有半米粗,这对父子仗着水性好,就下水了,他们向那节木头游了过去,准备把木头拉回岸边来。一个浪头过去后,水面上只剩下了那对父子中的儿子,他的父亲随着木头被冲走了。那儿子游上岸,疯了似的沿着马路朝下游飞奔,岸边的年轻人跟着那儿子一起去救他父亲。一个家里有自行车的人回家骑了车追上那儿子,让他骑着车子沿着马路去追。最后,那父亲被冲到我们村里的浅滩里,被正在河里捞柴的人捞了上来,但他早就没有了生命迹象。那儿子骑着自行车追来后,趴在父亲的身上哭得伤心极了。自从发生这件事后,发大水时村子里这也没有人下水捞木材了。
每年夏季过后,家家户户的门前都会有一个柴垛。村里只有六哥家劳力多,人也勤快,所以他们家的柴垛比生产队的大场里的麦垛都要大。每年他们家摞柴垛时,都要请村子里许多人去帮忙。我们家虽然壮年劳力少,可是每当发大水时,除了母亲和几个小的侄儿侄女外,其余的人都要下河去捞柴。大水过后,父亲还要带着我们把留在河滩淤泥里的柴禾挖出来拉回家。所以我家的柴垛在村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马莲河就像一条母亲河,她无私地奉献出自己的一切,不知养育了两岸多少个儿女。
可是不知从哪年开始,马连河流域的山沟里和平原上竖起了一座座钻探石油的井架。 我们所赖以生存的母亲河改变了颜色,清澈甘洌的马莲河改变了她旧日的模样,河水肮脏得如同一条骇人的黑蛇,水流湍急处,激起一团团白色泡沫;水流缓静处,一块块油污在太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河岸边沉积的黑色污泥,气味极其难闻。经当地环保部门检测,这里的河水被列为“黑五类”
马莲河又一次发大水了,混浊的河水咆哮着,翻滚着,从上游直泻而下。它好像在诉说着自己的愤怒,又好像在质问:什么时候还我本来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