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官写完疏纸,点起香烛。众人依次排列,于是吴道官伸开疏纸,读毕。众人先拜神,又依次在神前交拜了八拜。然后送神,焚化了钱纸,把福礼收了下去。不一时,吴道官又叫人把猪羊卸开,鸡鱼果品之类都整理停当,大碗大盘摆下两桌。西门庆居于首席,其余依次而坐,吴道官在侧席相陪。
酒过数巡,众人猜枚行令,耍笑哄堂,不必细说。正是:才见扶桑日出,又看曦驭衔山。醉后倩人扶去,树梢新月弯弯。
饮酒热闹间,只见玳安儿来附西门庆耳边说道:“娘叫小的来接爹了,说三娘今日发昏呢,请爹早些回家去。”
西门庆随即站起来,说道:“不是我摇席破座,实在是我的第三个小妾十分病重,先告退了!”
花子虚也说道:“我与哥哥同路,我两个一块去吧!”
伯爵道:“你们两个财主的都去了,丢下我们怎的,花二哥你再坐坐回去。”
西门庆道:“他家无人,俺两个一块回去才是,省得他嫂子疑心。”
玳安儿道:“小的来时,二娘也叫天福儿备马来了。”
只见一个小厮走近前,向子虚道:“马在这里,娘请爹回家去。”
于是二人一齐起身,向吴道官致谢,与伯爵等举手,道:“你们自在耍耍,我们去了。”
说着出门上马去了,留下这几个嚼倒泰山不谢土的,在庙里流连痛饮。
西门庆到了家,问吴月娘:“卓二姐怎么发起昏来?”
月娘道:“我见一个病人在家,恐怕你又被这起人缠到那里去了,故此叫玳安儿这么一说。只是一日日觉得她病重了起来,你也要在家看看她才是。”
西门庆听了,往那边去看卓二姐,几日里一直在家守着。光阴过隙,又已经过了十月初十。一日,西门庆正要叫小厮去请太医诊视卓二姐病症,刚走到厅上,见应伯爵笑嘻嘻走进来,西门庆与他作了揖,让他坐了。
伯爵道:“哥,嫂子身体如何?”
西门庆道:“大多时候还是起不了身,不知怎么办才好?”
又问:“你们那天什么时分才散的?”
伯爵道:“多承吴道官再三苦留,散的时候也有二更多,我是醉得不要不要的,倒是哥早早来家的便宜些。”
西门庆因问道:“你吃了饭不曾?”
伯爵不好说没吃,因说道:“哥,你试猜?”
西门庆道:“想是吃了?”
伯爵掩口道:“这等猜不着?”
西门庆笑道:“怪狗才!没吃便说没吃,有你这等装腔作势的!”
一面叫小厮:“看饭来,我与二叔一起吃。”
伯爵笑道:“不然我也吃了再来了,我是听得一件稀罕事,来说给哥听,要同哥一起去瞧瞧。”
西门庆道:“甚么稀罕事?”
伯爵道:“就是前日吴道官所说的,景阳冈上那只大虫,昨日被一个人,一顿拳头打死了!”
西门庆道:“你又来胡说了,我不信!”
伯爵道:“哥,说起来谁也不信。你听着,等我细说……”
于是手舞足蹈的说道:“这个人有名有姓,姓武名松,排行第二……”
先前怎的避难在柴大官人庄上,后来怎的害起病来,病好了又怎的要去寻他哥哥,过这景阳冈,怎的遇到了这老虎……怎的怎的……被他一顿拳脚打死了。一五一十说来,手舞足蹈的,就象是他亲见的一般,又象这只猛虎是他打的一般。
说毕,西门庆摇着头,道:“既是这样,我和你吃了饭,一起去看。”
伯爵道:“哥,不吃吧,怕误过了,咱们倒不如大街上酒楼上去坐坐。”
只见来兴儿过来放桌子,西门庆道:“不要看饭了,拿衣服来我穿。”
须臾换了衣服,与伯爵同步出来,路上撞着谢希大,笑道:“哥哥们是去看打虎的么?”
西门庆道:“正是。”
谢希大道:“大街上好拥挤,站不开。”
于是,一同到临街一个大酒楼上坐下。
不一时,只听得锣鸣鼓响,一对对缨枪的猎户,排着过来。后面抬着那被打死的老虎,好象锦布袋一般,四个人抬着还晃晃悠悠的。最后是一匹大白马,上面坐着一个壮士,就是那打虎的这个人。
西门庆看了,咬着指头道:“你说这一个人,若没有千百斤水牛般气力,怎能够动他一动儿。”
这三个人在这饮酒评品,说这个壮士怎生模样。但见:雄躯凛凛,七尺以上身材;阔面棱棱,二十四五年纪。双目直竖,远望处犹如两点明星;两手握来,近觑时好似一双铁碓。脚尖飞起,深山虎豹失精魂;拳手落时,穷谷熊罴皆丧魄。头戴着一顶万字头巾,上簪两朵银花;身穿着一领血腥衲袄,披着一方红锦。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应伯爵说所阳谷县的武二郎,只为要来找他哥哥,不意中打死了这只猛虎,被知县迎请进来。
众人看着他被迎入县衙里,这时知县正在堂上,武松下马进去,几个猎户扛着大虫放在厅前,知县看了武松这般模样,心中自忖道:“不是这么个人,怎打得死这只猛虎?”
便唤武松上厅,武松参见了知县,便将打虎首尾诉说一遍。两边官吏听了,都吓呆了。知县就在厅上赐了武松三杯酒,又将库中本地乡民筹集的赏钱五十两,赐与武松。
武松禀道:“小人托赖相公福荫,偶然侥幸打死了这个大虫,众猎户因这畜生受了许多责罚,何不就把赏钱分给他们?”
知县道:“既然如此说,任从壮士处分!”
武松就把这五十两赏钱,在厅上散给了一众猎户。
知县见他仁德忠厚,又是一条好汉,便道:“你虽是阳谷县人,与我这清河县只在咫尺。我今日就参你在我县里做个巡捕的都头,专在河东水西擒拿贼盗,你意下如何?”
武松谢道:“谢恩相抬举。”
知县随即唤押司立了文案,当日便参武松做了巡捕都头,众里长大户都来与武松作贺庆喜,连连吃了数日酒。武松本要回阳谷县去找寻哥哥,没想到先在清河县做了都头,却也欢喜。
一时东平一府两县,无人不知武松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