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荣决定要报复刘贵和家的狗,因为张大荣经过他家门口的时候被它狠狠地咬了一口。
那是一个天高气爽的日子,蓝色的天空平平整整地铺在人的头顶上,望不到边。所有的一切都看起来无比和谐。张大荣刚在赌场里连输了几把,走出赌场的时候兜里连半分钱都没有了,他的心里无比地抑郁。他回头扫了一眼那赌场,一脸恨意,心里暗骂着:“这帮狗日的都不是好东西,肯定又出了老千骗老子的钱。”心里这般嘀嘀咕咕了好久,又是怒瞪了那赌场几眼。嘴里藏着一口痰,望着那赌场,准备吐在上面。可那口痰刚要飞出嘴角,却见着了一人从里面出来,张大荣猛然把那口痰给收了回来,咕噜一下,还给吞进肚子里去了。刚从赌场里面出来那人见着张大荣立在外面不动,便是多看了他几眼。而张大荣却是不搭理他,眼睛斜斜地向上瞅着,对着脑袋顶上那片天,吹着莫名其妙的口哨,还时不时地摇头晃脑几下。
望着那人走远,张大荣迅速地向四周扫了几眼,立马地朝着赌场吐出一口痰。他无比得意,刚要离开却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是往那人离开的方向吐了一口痰。他想象着那两口痰都吐到了那些人脸上的样子,无比自满。而后便是抬了抬胸,翘着屁股撇着嘴打算回家了。
其实张大荣几年已经三十五了,可是依旧没有娶上媳妇,因为镇里没有看得上他的姑娘。他这人长得难看,又穷,做事又不实在,还好赌,一有点小钱便立马地往赌场老板的怀里送。全身上下除了这个毛病就是那个毛病。他住的那个房子又破又旧,就一个茅草盖遮住了些风雨,还遮不全,一下雨就有地方拼命地漏水。房子里也没什么东西,整个都是破破烂烂的,从里到外,就像是一只满是窟窿的灰旧的破鞋子。
张大荣走在街上,目光对着两边的房子一阵乱扫,就像是一个单身汉见着花枝招展的姑娘,他的眼光里有着赤裸裸的渴望。这渴望里又带着一种恨意。
“所有的房子都整整齐齐地站着,还真的跟良家妇女一样,谁不知道你们干的都是些婊子勾当!”
张大荣脑子想着,心里愤愤不平着。他觉得自己的眼睛能看透这一切。看见那些亮丽屋子里女人和小白脸在偷情,肥胖老男人猥琐地笑着和光着身子的年轻女人乱搞,雇来的管家偷偷摸摸地从账房里捞钱,贫困的男人们为了钱让自己的女儿陪别人睡觉。整个世界都是这样的,越是光鲜亮丽就隐藏着越多的肮脏。这个世界就像是一条臭水沟一样带着恶心腐臭的水流往前行走。
那些可恶的女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她们勾引那些有钱人家的花花公子,而对于我这种一出生就钉在贫民窟里的人瞧都不瞧一眼。
一群够娘养的婊子!婊子!
张大荣越想越是觉得气愤,他真想狠狠地扇她们几巴掌。
张大荣还是一路走着,往他那个破草房里走着。中间路过刘贵和的家,刘贵和家里养了一条狗,每天就拴在门口。它正朝着张大荣汪汪汪地乱叫。刘贵和家是这里出了名的有钱人家,据说他连用来剔肉的牙签都是用金子做的,用来擦屁股的手纸都是用绸缎做的。
“也不知道他做了多少坏事!”张大荣暗自想着。
其实张大荣每次路过刘贵和家门口的时候,那条狗都会汪汪汪地朝他乱叫一番。所以之前张大荣每次都会绕开一些距离从刘贵和家门口通过。只不过这次张大荣见着那条狗的时候莫名地觉得无比愤恨,他决定要光明正大地从刘贵和家门口过一次,就在那条狗的眼皮子底下。
于是张大荣不闪不避地直直地就朝前走了,而且向上抬着头,一副昂然的气势。走了没几步,那狗便像是发了疯似的使劲叫唤起来,只不过张大荣并不搭理它,还是高昂着脑袋一脸愤怒地向前。他心里想着,这全世界的人看不起我,连狗也看不起我,妈了个蛋的!
张大荣更加一往无前地走着,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英雄。
只是离刘贵和家门口还有几步的时候,那大狗便猛然扑了上来,对着张大荣的腿一口咬了下去。张大荣睁大了双眼,撕破喉咙般地啊啊啊地大叫着。那声音就像是一块大石头被扔进了水里,溅起了一大片的水花。附近的人们伸长了脖子往张大荣这边瞧着。
这人群里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刘贵和家的狗咬人啦!”而后的所有人也是跟着纷纷喊道:“刘贵和家的狗咬人啦!”那声响听起来似乎比张大荣的叫喊声都更声嘶力竭。
“刘贵和家的狗咬人啦!”妇人们喊,男人们喊,小孩子们也跟着喊。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要上前把狗赶开的样子。那看门狗咬着张大荣的腿死活不松口,从嘴里冒出来的口水像是锅里肥猪肉炸出的油一般滋滋地往外冒着。张大荣一边大喊着一边用手去扯那狗的脑袋,只是扯来扯去它都不愿意松口。张大荣眼睛向四处乱扫着,突然瞧见了边上有一块石头,抓了抡起来便是直接往那狗脑袋上一砸。那看门狗立马地松了口,而后退地远远的,趴在地上低着头开始呜呜地叫了起来。脑袋偏向一边,流着血。
张大荣看着周围的人群,拖着腿半躺在地上,哭丧着脸,指着他那条被狗咬了的腿说:“乡亲们呐,你们看看我这腿呀。我跟刘贵和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只是想往他家门口过一过而已,却不想被这恶狗咬了,请乡亲们为我做主呀,你们看我这条腿呀,估计是废了,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呀,这刘家不赔偿点什么还说的过去吗?”
张大荣一边带着哭腔说着,一边眨着眼睛,希望从里面能挤出些眼泪来。周围的一伙人看着,听着。一个个也都愤愤不平,都嚷嚷着应该给张大荣一个说法,要给他做主。
而此时,半掩着的刘家大门里终于走出了一个人。那是刘贵和家里的管家,他的鼻子下长着两撇胡子,眉毛下有一双小而油亮的眼睛。那小眼睛转了几下,往外面瞅了瞅,而后便是突然间瞪大了。他看着门口的那条狗,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而后连忙地跑了过去蹲下身来左瞅瞅,右看看,左摸摸,右捏捏,像是检查一件精美的瓷器一样十分不得了。那条狗只顾歪着脑袋趴在地上低声地呻吟。狗血流在地上,红了一小片。
管家立起身来,一副怒冲冲的样子盯着外面的人群。
“是谁把我家的波斯兰皇家那不勒多猎犬砸成这样的?”他在门口大吼着,但声音却因为他那又尖又细的嗓子变得无比怪异。
张大荣在地上立起自己的上半截身子来,眼睛斜瞥着,流露出不满,却又是不作声。而周围的人群往后退了退,似乎要撇清自己与此事的任何关系。
“你们知道这条狗的血统有多高贵吗?你们知道它值多少钱吗?你们知道吗?你们知道要给它这样上一次药要花费多少钱吗?你们看它这伤势,看这地上的血,这估计是活不了了。这万一死了,我们家再去买上一条得谁出钱啊?”这管家继续叫喊着,像是家里东西被人偷了而后出来满大街乱喊的妇人。
张大荣把自己的上半截身子立得更直了,他还尝试着用脚撑地站立起来,结果却是失败了。这人群里的人不由自主地后退,眼睛避过那管家的目光,也不知道看着哪里。只是从后面人群的一个角落里突然传出了一句话:“这狗咬人啦!”人群里冒出这样一句话后,又都沸腾了。开始对着那管家和那看门狗指指点点的。
管家皱了皱眉头,又是喊道:“咬人啦?咬谁啦?如果真有这事,我刘家一定承担,看郎中,买药草,送鸡汤,外加赔偿金,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含糊。”而后他便拍了拍胸膛,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
这时候张大荣弓下了身子,眼睛里仿佛会说话似的开始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他的嘴角张开,仿佛就要认亲戚似的喊刘管家的名字。
而这时,管家眼神一变,又开始说话了,“不过它咬人的事情我们可以负责,它被砸成这样的事情你们也得负责。看洋医生,买西药,送人参鹿茸,外加赔偿金,这所有的事情也不能含糊。而且万一它治不好一命呜呼没了,你们得赔上一条相同价钱的外国狗。”他那小眼睛又是往四周一扫。
张大荣咬着牙,想让自己站起来。此时的管家忽然看着他说道:“张大荣,你的腿好像受伤了呢。”
“没没没,真没。”说完后,张大荣又是身体鼓足了劲头,想要站立起来。
“没么,那你怎么站不起来的样子,是不是被狗咬了?”管家走过前去,拍拍他的肩头,很是亲切地问他。
“噢,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腿给摔成这样了。”
管家点了点头,跟他说:“那你下次得好好注意了。这路确实不太好走。”
张大荣嗯嗯嗯地回应,没错没错,他的嘴里还喃喃自语着。
此时的管家又是站到了大门口,皱着眉头,眼睛看来看去的。
“居然没有人承认,好吧,别让我找着证据,否则我非得要你好看。”管家凶神恶煞地往人群乱扫几眼。而后便是抱着那条歪着脑袋的看门狗进里面去了。
当他抱着狗进去的时候,人群里突然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娘,那狗跟我们家的大黄有什么区别吗?”
“别瞎说。”而后那孩子便被扯着耳朵回家了。
张大荣是半爬半滚地回家了,用一块破布往伤口上一绑,而后便是躺到了床上。而后好多天里,张大荣就是躺在床上哎呦哎呦地乱叫,然后诅咒刘贵和家的狗和那大院子里的所有人,从十八辈子祖宗开始,一辈接着一辈骂下去。渴了喝点水,饿了便一撇一拐地在晚上去隔壁家里偷点干粮,然后回来后继续接着哎呦哎呦,接着骂。
过了一个月后,张大荣才开始随意地到处走动。而后,从那开始,他便琢磨着怎么报复刘贵和家的那条狗,他对它恨之入骨,巴不得可以咬上它几口。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偶尔做点零工赚点钱,然后屁颠屁颠地往赌场里跑。不过他又是多了个习惯,那便是往刘贵和家附近溜达,或早或晚地,每天他都会在那附近溜达上几次。
那条狗并没有什么事,在刘贵和躺在床上的时候它便是再次地出现在了刘贵和家的门口。每天趴在那里,伸出舌头到处张望着。张大荣会在远远的地方盯着它看,眼中充满着恨意。张大荣觉得,那是他的仇人,总有一天,他会报复它的,报复这条该死的狗。
机会终于来了,那是在半年后的一个晚上,才刚天黑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刘贵和家里开始着起了大火。火光映红了刘贵和家上面的天空。张大荣在远处便是见到了这火光,连忙地往刘贵和家里赶,那条狗依旧守在门口,不过它的脑袋往里瞧着,有些惊慌失措的感觉。刘贵和家里面的人都忙成了一堆,正在那里救火。只不过火势似乎并没有得到遏制,还是越烧越大,张大荣在外面远远地瞧着,看着那大火冲上天上。
这大火烧了一两个时辰,火势已经差不多蔓延到了整个刘家大院,里面开始拥挤着往门外面跑,看门狗被惊得一跳一跳的。丫头佣人,也看不清脸,只知道一个个都慌慌张张地,有的人捂着肚子,有的人抓着袖子,仿佛里面藏了些什么东西似的,越到后来,许多人都是直接抱着个瓷瓶或是字画什么的出来。镇上的人也都打开了自家的窗户。无数的眼睛望着刘贵和家高墙里的大院子看,只不过夜晚太黑,在远处,他们除了火光也看不到什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场面已经完全乱了。
张大荣看到这些,走近刘贵和家的门口,在离那狗不远不近的地方从地上捞起一块两个拳头大小的石头,对准那狗的脑袋便是狠狠地砸去,那狗似乎被这不断往外冒的人群吓得傻了,并没有注意一块石头往它的脑袋上飞来。砰的一阵闷响,这狗便是倒在了地上,也不怎么动弹了,流了一大滩的血,歪着脑袋,开始呜呜地叫唤着。张大荣见着,开心极了,咧着嘴,仿佛时刻会大笑出来。他走到那狗的身边,往四周敲了敲,火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都是漆黑的,他抬起脚,狠狠地往狗脑袋上踢,连续地踢了七八脚,一开始那狗还呜呜地叫唤几声,后来便是完全地没有了声音。
张大荣踢完着七八脚后,觉得自己肚子受着的气一下子就没了。他又瞧了瞧刘贵和的院子里面,只有火光和乱跑的人群,他一只脚已经伸进了刘贵和家的大门里,他决定进去捞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