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宜
眠茵这段时日不是很满意母亲，顾太太时不时在她耳畔说自己和陆太太多么多么投缘，陆太太又是多么挂念着眠茵，尤其是顺手送了顾太太一向喜欢的翡翠首饰，通体碧绿的吊坠泛着沁沁墨色，宛若豆珠圆润明彻。
听说是宫廷流传出来的，母亲欢喜的不得了，眠茵随口道，“无功不受禄，母亲这样拿人家东西怕是日后落人口舌。”
顾太太一听女儿呛了自己一道，面有不悦，讪讪道，“大人的事小孩子怎么懂得其中的道理，再说了，未见得人家不乐意，”眠茵未置可否，只听得母亲依旧道，“我也不是贪那点东西，咱们顾家，虽然大富不足，但也是诗书传家，再早几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什么东西什么世面没见过咧。”
“倒是你，这样看你母亲，”顾太太状作抚心叹息，眠茵只得放缓了语气，“话也不是这么说，咱们顾家虽比不得从前，但也不能让别人看轻了。”
“我何尝不是为了这个家，咱家说好听点历代翰林，受人尊崇，可终究今时不同往日，你父亲只是一介文职，又不通经商，要保住如今地位尚且不可知，我陪那陆太太不也是为这个家么？”
说着倒是勾起伤心往事，想起昔日清廷时的风光来，兀自抹起泪来，只说自己是没什么盼头了，只把全部希望寄在眠茵身上，好好的为家族争光，眠茵一听这话又气又好笑，只管当了耳边风听，一边进一边出好了。
当眠茵把这琐碎的烦心事说给白馥馥听时，白馥馥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和我们家那位一样，培养我学习各种西方礼仪，文化涵养等着钓个金龟婿呢！”
“可是我们已经衣食无忧，难道还不知足，非要打着感情的幌子明码标价吗？”
眠茵有些苦恼，家庭从小灌输的正派知识和现实如此不同，这让她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自己之前的人生了。
“呐，大小姐我问你，如果让你再去过苦日子你肯不肯呢？”
“这倒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眠茵托腮，半仰望天空，蹙起眉陷入长长的思索中。
白馥馥一阵见血，“这就是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过惯了好日子的谈谈理想向往平凡不过是一种遥不可及的情怀，可情怀是不能当饭吃的，当你爬上了高位，只能不断督促自己向上，因为拥有过再失去的滋味远比从未拥有更让人绝望。”
眠茵笑了，“白大小姐见解这般深刻，眠茵受教了。”
白馥馥苦涩一笑，素日明媚青春的面庞散发着淡淡忧伤，大大的眸子恍若泛着点点星光，“眠茵，于我，是不看好爱情的，那对我们而言，注定是奢侈的东西，钱多么好，也多么肮脏，可它却能买来见识，买来尊荣，买来远离俗世的风花雪月，诗酒吟唱，你不可否认，这感觉，让人一旦尝了一点甜头便再也停不下来，如此让人上瘾，如此让人疯狂。”
“所以要我选，当然是金钱，爱情，又能干什么呢？”
白馥馥近乎讽刺的轻嘲刺痛着眠茵的神经，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压着，酸涩涩说不出话来，心中亦是无比沉重，仿佛有什么东西敲打钝钝的疼，她伸出手臂轻轻敲白馥馥的肩，一遍一遍抚摸，仿佛是安慰她，又仿佛是在安慰自己。
不要紧的，不过是说说罢了，诗文中那样多的故事，未必没有好结局，看那卓文君与司马相如，不也是郎情妾意恩爱到白头吗？而这情爱，又何曾可怕到能将自己吞的血骨无存？
白馥馥看的分明，年幼时父亲为了攀附更大的权势狠心抛下她们母女，和另一个女人结婚，那嘴脸让她恶心，成为了她幼时的噩梦，日日惊醒，母亲恨到极致，仇恨着天下所有的男人，同时拼命投资白馥馥，希望女儿找个无比权势的男人来证明自己及时悔悟的明智，证明这所谓的情爱是多么可笑无知。
眠茵做了一个梦，梦中她追逐着蓝天草地，湛蓝湛蓝的天空清澈如洗，吸的空气都带着满满的自由气息，前方背对着她的，是个人影，高大的身形魁梧俊硕，她好奇的上前，那人影却慢慢回过头来，赫然是血红大口狰狞的笑，淌出长长的血水来，眠茵一惊，猛然坐起身，胸膛还因惊吓过度剧烈起伏不停。
墙上的西洋挂钟滴滴答答有规律转着，指针指向下午17:40，窗外面的天空隐约一片墨迹铺平的染缸晕染开来，透着阴沉沉的压抑气息。
身上斜披的小衫顺势滑落，眠茵心中总是心神不宁，唤了桂芝，“母亲去哪儿了？”
桂芝闻声进来，泡了一小杯清茶，说道，“太太下午去陆府了，嘱咐我告诉小姐一声，牌局一直开到晚上，估计今天不回来了 。”
眠茵哦了一声，额上渗的还有一层细细密密的虚汗，不知是不是刚醒来，身子乏力的紧，推了茶盏，说，“我不喝茶，桂芝，泡杯咖啡，不要那种特别苦涩的，摩卡就好。”
“小姐，喝了咖啡晚上就睡不着了。”
“不急，已经睡了大半晌，觉该是差不多了。”
桂芝无奈，只得转身去泡咖啡，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什么，回头道，“小姐，白公馆的白小姐今儿打了电话来，只是太太说你在睡觉，便没有打扰你。”
眠茵听了，又稍稍休息一会儿，安好电话线，刚听见嘟嘟的声音，另一头白馥馥兴奋的声音传来，“眠茵，我母亲这段时日顾不上我，怎么样，咱们今天出去吃顿饭。”
眠茵也想出去散散心的，便答应下来，当即找出了随身小包包，拿出上次没看的戏票看了看塞进包里，又换了身薄薄的米白开衫，随手绑了一条藕色丝巾，想了想，连声换道，“桂芝，我先出去一下，咖啡不用煮了。”
“还有，若是母亲问起，就说我和馥馥在一起，不要担心。”
桂芝闻声过来，便看见眠茵匆匆离开的声影，只着急换道，“小姐，这天气不好，还是早点回来。”
而眠茵已经是不见人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