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不相识
昨天在小区内散步,看到有好几处贴着“睦邻友好”的标语。我暗暗叹息:曾几何时,我们的社会“睦邻”竟然如此欠缺,需要挂广告来宣传和推动人们去执行了。
我在一线城市的某小区居住,对于“睦邻”之难,也曾深有体会。
有一年我正狂热迷恋烘焙,为了成功烤出如网上晒的图那样饱满不开裂口感如云一样的蛋糕在努力折腾鸡蛋。每天至少烤一个蛋糕,根本吃不完,丢掉觉得太浪费,于是壮起胆子去敲对面邻居的门。
对门的邻居什么时候搬进来的,我一点概念也没有,或许是在我入住之前,又或许在某天我出门之时?只知道是个瘦小的男孩子,具体相貌一片模糊。
第一次试探,专门挑了个阳光温暖的周日午时,我用一根手指轻轻地敲了三下门。门开处,探头出来的是一张瘦削的脸,嵌着一双清冷的小眼睛。我把端着的蛋糕举了举,是一个成功的六寸蛋糕,蓬松柔软,金黄的表面烤裂了一条缝。为了看看它里面的组织,我在中间切了一刀,把它分为两半了。因为这一刀,我有些心虚,说:“自己烤的蛋糕,太多了,想看看你喜不喜欢吃。”男孩子默默地把门全打开,接过我的蛋糕,只说声“谢谢”。
三天后我又去敲邻居的门了,还是捧着个蛋糕。男孩子一样默默地收下,不多发一言。其实我作为一个烘焙学习者,还是很想听听别人对自己的作品的评价的,但是看到男孩子紧绷的脸,我觉得还是少说为妙,我有点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把我送的蛋糕吃掉。
如此送出几个蛋糕后,一个周日,我又去敲他的门,这一回门敞开处,是瘦削的男孩和一个胖胖的女孩子挤在一起。男孩接过我的蛋糕,有点不耐烦地说:“你不要再来了,我有女朋友。”那一刻,我无比尴尬和羞恼。敢情他以为我在勾引他,现在把一个女孩挡在面前就是要清除掉我的不良居心?对他的自作多情我只能无奈苦笑。自此后,我们各自关紧房门,再无任何往来。
铁打的房屋流水的租客。不久,对门换人了,住进来的是两个妙龄姑娘。两姑娘长发飘飘,衣着打扮入时,形象相当可人。我有一天出差回来,上楼快到自家门口时,刚好瞥见新邻居的背影进入她们的屋子,随即“呯”的一声关门声把一扇沉重的铁门横梗在我们之间。
我自己在家时两重大门紧闭,外出时不用说也是两重大门把守;宅起来无声无息,外出时无影无踪。这是大多数都市人的住家状态。我的芳邻也一样,基本上整天都是冷冰冰的铁将军把着门。
有一日中午,我在炒菜,火烧得旺,绿油油的青菜在锅中滋啦啦翻滚得正欢。一看盐罐,空空如也,我这才知道自己忘了买盐了。赶紧去敲芳邻的门,好在门一敲即开,芳邻现出窈窕身姿来。我端着空的盐罐子,堆上笑脸,说:“炒菜刚好没盐,能不能借我一点?”两位仙女满脸诧异,大概是从来没料到隔壁的会找上门来,更没料到是来借盐的。两双纯净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妙目对视了几秒,一个说:“我们有盐吗?”另一个自答:“没有。”蓬头垢面的我只想着锅里的青菜要黄了,心急如焚,哪里有心情听这两位说相声,转身就跑回厨房。
我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很生气,觉得这芳龄不可理喻,怎么连一点盐都不肯外借。这一生气之下,也把盘桓多时要和芳邻亲近的念头断掉了。
大概半年左右吧,两个同住的芳邻中有一个离开了,只剩下一个姑娘在住。。这个姑娘整天不出门,我在家一日三餐都听到送外卖的在门口叫她出来取餐。如果三餐都叫外卖,那家里也确实不需要屯盐了。这也许就是她们连盐都不借的原因吧。可笑我当时还生气了。人与人之间没有沟通,咫尺的距离也遥远如星河。
芳龄一个人没住多久就搬走了。这回房东把房子卖了,新房主是一对夫妇。
他们搬家住进来的那天,我刚好遇到男主人,就在门口聊了一下。得知他们贷款买了这套房子,月供占了夫妻收入的相当大一部分;他们的孩子目前还小,因为得拼命赚钱,无法亲自带孩子,也请不起保姆,只好把孩子放在遥远的乡下让老人家帮忙带。
我本来看到对门不再是租客,而是来了房子的主人,他们是打算长久居住的,那么应该会有点“远亲不如近邻”的想法,可以把“睦邻”事业搞起来。我的邻居夫妻看起来也是善良本分的人,问题是他们实在太忙了,天天早出晚归,据说妻子还打了两份工,好不容易放个假,又心急火燎地赶回乡下去陪孩子。我有时在楼道看到他们,多是精疲力竭,忧心忡忡的模样。高房价把普通百姓紧紧拴在赚钱的路上,照顾幼小,侍候老人,维护家庭种种生活必需之事再把有限的精力来个二次压榨。天天形色匆匆的邻居,竟然连偶遇都难得,更别说有时间有力气经常来往了。
记得小时候在乡下,夏日的晚上,拖了张凉席出来铺在门口的水泥地上,几家的小孩就挤在席子里玩闹。有时大人们也一同坐在席子上,手中摇着蒲扇驱赶蚊虫。萤火虫在周边环绕飞舞,挑着灯一明一灭,仿佛天上闪闪的星河落在凡尘俗世。两排低矮的平房家家户户大门洞开,小孩子们追逐打闹着到处窜,大人们也随意窜门聊天,睦邻之事对大家来说就是平常生活的内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