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幻梦
正是午夜时分，万籁俱寂。
唐妮搂紧了轻松熊，蜷缩在床上，尽管闭着眼，她还是能感觉到光影在身上移动，那是窗口反射过来的。
月光很蹊跷，像是天空被烫了个洞，一盏昏黄的橘灯照进来。除了她所有的人都像乖孩子，安静地睡眠，世界就像黑暗又温暖的被窝。
窗口被巨大的眼睛覆盖着，它这正往窗里瞧。那瞳孔深邃黝黑，藏着秘密，就像唐妮撒谎时的样子。那虹膜是浅蓝色，有类似月表般的褶皱纵横纹理。
唐妮紧张地眯开一条眼缝，看见巨瞳的那一刻却高兴地跳了起来，她轻轻地喊着：“龙猫！”
那是下意识地喊出来的，轻地似乎唐妮自己都没听见。
龙猫看见她跃出窗来，很轻松用肩地驮起她。龙猫高大的身体一直能够到十层楼，它胖胖的毛茸茸的躯体简直快塞满了街道，短腿在街道间挪动，轿车们看起来简直像玩具。
没有人会惊奇这一幕，巨大的龙猫在纵横的街道间穿行，它的肩上驮着小小的女孩。
唐妮很惊奇，她惊奇自己，为什么对这一切毫不惊奇？想到这里，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疯狂。
走了很久，仿佛在世界的尽头停了下来。可唐妮低头一看，他们仍在纵横的街道间，只是街宽了许多。
龙猫坐了下来，他们正对着远处高悬的月亮。
月亮仍然像一盏照进黑暗的橘灯，微微地散发着温暖柔软的光芒。
唐妮感觉到，城市地底下交错贯通的下水道，就像某个人的血管，那里有蓬勃的脉动。而地面是粗糙的肌肤，森林是毛发。那地底下应该藏着一个巨人，唐妮想。
“世界对我很温柔。”唐妮说的如梦呓，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句子飘出嘴中。
“自己当然对自己很温柔。”
是谁说的？唐妮惊讶的环顾漆黑的世界，龙猫没有发声。
（正文）——陆铭文
快下雨了，狂风席卷，山林里松涛阵阵。
他拍了拍腿上的泥水，收束好雨伞，走进了这个林中隐匿的村舍。
掀开草帘，屋内温暖融融，灶里柴火烧得正旺，火星四溅。
老人席坐在地上，双目微垂，一身素衣。
没人会知道眼前的老人是当代有着“东方史蒂芬霍金”的伟大物理学家——陆铭文。十几年前，他突然宣布隐退称从此不再研究物理，对媒体闭口不言，一时间众说纷纭。
众人推测最为一致的结果是：他可能发现了宇宙的本质，物理的本源。这和他当时一直研究的方向有关，宇宙起源。
他先开了口：”陆老，都说您从来不接受媒体采访，为什么如今却接受了呢？”男人是一名记者。
“如你所见，”陆铭文其实一直睁着眼，不过眼帘低垂，“我已垂垂老矣。”
“恩……那您十几年前为什么突然退出了物理学研究呢？”
“因为，确实如众人所推测的那样……我发现了宇宙的本质。”陆老混浊的眼里闪过光。
“能具体说说吗？”他拿出了录音笔。
陆老平静地喘息：“在对微观粒子的研究中，物理学家发现牛顿经典力学不再适用，导致了当时学术界著名的‘紫外灾难’，这时候普朗克的出现打破了僵局，提出了微观世界量子化的概念，为量子力学奠基。然而，微观粒子却有着人类智力经验无法理解的‘不确定性’原则，这甚至与日后的相对论出现了矛盾，即：微观粒子的速度和质量无法同时确定。”
陆老在陈述着一切时仿佛回到年轻之时，语气平稳中气十足：“在宇宙天体的研究中，科学家们发现天体运行规律和原子核内部电子运行竟然有着相似之处……所以我猜测：宇宙的秘密藏在原子核内部！”
“那么，原子核中微观粒子的不确定性是否也会延伸到宏观世界？”陆老紧眯着眼看着他。
“这个，当然不可能……”他虽然是记者，可毕竟也是理科生出身，“宏观世界的一切物体运动规律都可以用牛顿经典力学来解释……”
“可如果我告诉你，我们所处的环境只是恰好适用于那些物理公式呢？而宇宙其他地方完全有着另一套物理准则？或者毫无规律呢？”
记者完全愣住了，简直完全不能理解：“可是，您的理由完全是猜测，何来的根据……”
“是的，毫无根据，这也是我隐退的理由。宇宙是混沌的，物理研究毫无意义。”陆铭文平静地说道。
“这……”他有些尴尬，不知道这段录音素材还能不能用，“那，是什么让您这么坚定您的理论是对的呢？”
“因为我时常梦到，宇宙的起源……”陆铭文微微抬起头来，仿佛仰望星空。
记者已经很确定了，陆老应该是研究得走火入魔了，这不是个严谨的科学家会说的话，果然老了就是容易钻进物理与哲学混沌中无法自拔，尤其是对纯理论研究学者来说……
“物理学的混沌其实早就存在了，只是我们以寻常智力经验无法想象而已！”陆老眼露锋芒，“对于物理学实验而言，当物理学家们不断地改善实验条件使其趋向理想环境，实验的结果会朝着某个确定的结论逼近，比如伽利略的理想实验：每次从斜面的同一个位置落下的小车，因为摩擦力而停下，不断地减小地面粗糙程度，小车滑行地越远。由此推断当地面绝对光滑时，此小车会不断地匀速直线运动下去。
“恩，没错。”记者点点头。
“然而这样的推断只是人类的臆测！是臆测！不是推理！”陆老有些激动，随即平静下来，“如果实验环境真的在某一瞬达到了理想情况，那么，实验结果会发生……突变！”
不等记者开口，陆老又说：“假如地面真的绝对光滑了，那么小车的运动将无法推测！这就是……宇宙的混沌性！一切都无法推测！物理学只是个骗局！”
话语刚落，天空一道霹雳炸响，瞬间恍若白昼，记者看清了陆铭文那激动甚至有些癫狂的脸。
记者内心的震撼许久无法抚平，他甚至忘记了该说些什么。
“那么……刚刚说您常常做的梦……是什么呢？”他有些战战兢兢，想起来某些细节。
……
如果说之前的对话使他震撼，那么接下来的话使他的世界观彻底崩塌。
不知道是不是陆老的话对他产生了心理暗示，很多年以后，记者也开始做他所说的梦。那个如梦之梦，那个另他奔走游说却被人视为疯子的梦。
那句话使记者辗转反侧，彻夜难寐，时常在深夜回响耳畔：
你我皆是宇宙。
……
梦里，是一片虚空，黑暗毫无疆界肆意蔓延。
直到意识出现，它首先意识到了“自我”，感觉到了“我”的存在，意识搅动起庞大的虚空，混沌又融为一体。
它意识到“我”就是这片黑暗，这片黑暗就是“我”，意识存在虚空的每一处。
“我”是能量，由于熵增，逐渐分裂趋于稳定，直到分裂出无数个“我”，那是意识的分身，却仍然能感到意识的统一。
第一个维度出现，紧接着第二个维度出现，第三个维度也出现了。虚空开始有了实体——空间，三维空间。第四维时间也开始出现，空间开始变为——时空。
此后更高的维度逐渐出现，不断演化，它们蜷缩在四维空间的角落，一直到十一维度。
无数个分裂的“我”开始有了更高的意识，它们开始有了“想法”。
有了“想法”的那一刻，黑暗仿佛瞬间消失了，它们“看见”了眼前的那一幕：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菜市场骚动，她是“意识”的分身，她捡起摊子上的白菜：“这个多少钱一斤呐……”
酡红的夕阳西下，她和他都是“意识”的分身，他挽着女孩的手：“放心吧，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闪光灯璀璨耀眼，台下一片喧哗，他和记者都是“意识”的分身，记者们急迫地追问：“陆铭文先生，您为什么突然提出退出物理学研究呢？”陆铭文摇了摇头……
（尾声）——宇宙本源
唐妮站在船舱内，望着浩瀚无垠的星际，神色迷离。
这是一艘由曲率引擎驱动的超光速飞船，周身都是钛合金覆盖的平滑金属板。
唐妮是他们宇航家族的第一千零一代子孙。众所周知，即使是速度超越光速百倍的曲率引擎，初代宇航员——即他们的鼻祖——耗尽一生也无法实现到达宇宙边际的目标。
所以有必要在飞船中繁衍后代，生生不息，那么总有一代人能看到飞船到达宇宙边际的那一刻。
在飞船离开地球时，任命夫妻宇航员为宇航家族始祖，并要求后代均为一男一女，以承担繁衍重任。显然，道德伦理问题是最大的挑战。
“脱离了人类社会的根基，还存在道德伦理的问题吗？”人类首领语气平静地告诉他们。
基因问题显然也是重大阻碍，直系亲属后代很大几率得遗传病。辛好，此时的基因工程技术已经很先进，完全可以“剔除”不良基因。
之所以要派“人”前往宇宙边际，是因为当时世界的“感觉共享”技术已经成熟，人们不在满足与视听，还追求真实的“感觉”，通过脑电波调到相同的频率你能和别人“感同身受”。所有人类都期待着，真正看到宇宙边际那一刻内心的汹涌澎湃。
此时，唐妮有某种感觉，来自于童年旧梦，梦里的街道和龙猫都是她从飞船的影音娱乐舱里看来的，她从出生起就在飞船里，从未见过人类社会。
那种感觉好像在告诉她，人类追寻了千亿年的答案，关于宇宙的本源。
曾有那么恍惚的一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眼前这黑暗的虚空是没有边界的，但宇宙是有边界的。这个边界不是某个具体的划分，而是在认知上的极限：在飘渺的虚空里航行，有那么一个瞬间你领悟了，那么那里就是宇宙的边界。
唐妮通过那个梦领悟了，她忽然泪流满面。自己的家族包括自己穷其一生也只不过……是在自己的脑海里，思维里，意识里航行，这片看似浩淼的空间实则是自己意识。
那么，我即是宇宙，宇宙即是我。
领悟的那一刻，宇宙飞船爆炸了，化为灰烬。既然我即是宇宙，宇宙即是我，那么眼前的肉体凡胎，东西南北，物体皆是幻象。那都是意识不甘寂寞创造的产物，无数个分裂的意识创造和想象，于是有了星系，有了太阳，有了地球，有了人类，有了纷纷扰扰的俗世情感纠葛……
飞船在浩翰的空间爆炸的那一刻，巨大耀眼的光芒自爆炸中心射出。从整个宇宙来看，只不过是黑暗闪过一道光芒。
与此同时，地球上，某个做作业的孩子面对数学难题正抓耳挠腮，可他突然间脑海灵光一闪！开始奋笔疾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