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纵是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是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都比不起这宵美丽,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因你今晚共我唱。
冬天似乎还是幼年时的冬天。曾经无意中拿起老照片来看,发现那时候的天空空洞、萧索,——那时冬天的蓝晴的天空,和现在一样让人觉得空旷而孤寂。那是一张我大约四岁到六岁之间的照片,五官所谓还没有“长开”,嫩嫩的模样,加上当时对“照相”的陌生感,有些拘谨,看起来像个小姑娘。当然若是说起来,我觉得我小时候也的确有一些“文静”的影子漂浮在我的性格里,但那种“软弱”很快就随着我男孩子的性格逐渐明显而藏匿起来。只是在许多“多愁善感”的时候,我又想起孩提时代莫名对落叶纷纷落泪的自己。
当我经了长长的漂泊——很久以来,脑海里总有这句话——回到灯火温馨的家,晚上推开门,依然能够闻到童年冬夜的气息。这让我感到无比熟稔。
我实在觉得不可想象,成长居然是如此的仓促:我感慨的倒不是我曲折的成长,而是故乡越来越具象的陈旧的模样。故乡的寂静和落寞,是有了城市的对比的;而更让我有些难过的,是乡人对生命的朴素认知与搀扶。这里的人一切都是陈腐的,对待自己,对待自身生命,对这些等等的看法。或许是我对故乡的想象算不上成熟,但我并不是乡村的“叛逃者”。死果然难以避免地成为一个“目的”。也似乎,越来越老的人,对“死”也越来越“熟悉”,常常挂在嘴上、甚或纠缠在心里。
陆陆续续地,听说哪位爷爷、哪位奶奶,没能熬过酷暑或者严寒,或者仅仅是不堪于寂寞无望的日子,突然去世。这些老人的名字一经提起,面容立即浮现在脑海,上一次照面寒暄都还历历在目似的,一下子阴阳两隔,我总是被这突然惊滞片刻,似乎还有不信在里面。爷爷并不讳莫如深,直言这些“死”的仿佛戏剧般的经过,这可都是他们年少至此一生的朋友啊,他说得如此轻易,语气仿佛还有轻蔑、埋怨,爷爷也仿佛是在提醒自己,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永远闭上眼睛,什么都没有来、什么都没有去地睡去。
每次回来,我会慢慢地,并不着急,把小时候熟悉的地方再走一遍,再看一看。这像一切离家远游的游子,衣锦还乡,或者混得并不如意。衣锦还乡当然风光,无论多么暗淡阴霾的冬天,都可以“春风得意”;在外面过得不好的人回家,更多的是回来寻找安慰,逐渐老去的乡村、故人的熟悉样貌,都是带着无限抚慰的。而相同的,就是他们都会落下一点泪。以前读到一个故事,讲一个人小时候向一棵树索取它的果子,长大了向它索取树叶,等到老了树没东西给他了,就把自己的树枝、树干、自己的生命给了他。我总是觉得人总有一个故乡,或者叫精神故乡更好,让人疲惫的时候待一待,靠一靠。
今天我忽然想到,这里的一切远不归我们这一代人所有,或者说不止我们所占有,因为还有上一辈、上上一辈子的人,他们在这片土地上走动,寻觅,该是另一番人间景象。生死疲劳。
冬天了,我又回到这片小山村。来日里微风时而乍起,太阳却明朗,透露春光和生机,我和爷爷奶奶在南坡的地里面修剪桃树枝条,保证桃树最主要部分的营养,为来年发芽开花做准备。偶尔一个路过的乡里看见我,居然不能一下子认出我来,可能就是如此,在我的脑海里,弟弟的样子永远是他刚刚学会走路时的稚嫩模样,就算拥有超越一切动物的记忆力,人所能记住另外一个人的,往往只是那么一点点印象,音容笑貌也就是那么淡漠的一点东西。我又想起,很多人,尤其古时候的文人,喜欢著书立传,把文章结集,我觉得大而言之是为了文学不至于失传、散佚,但是最重要的,是他们怕被忘记了吧。生命之所以可贵,在于既是独一无二的,又是转瞬即逝的,在深广的宇宙之中。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生命是无足轻重、仿佛没有活过一般曾经存留一瞬间,燃烧了自己所有的能量的呢。但生之意义又在于什么呢?抚摸着自己渐渐由圆润变得硬朗的脸,一点小姑娘的影子都不见了,我看见桃树在秋天落下的叶子,都已经腐烂在土里,我知道,我也再不能像儿时一样,轻易让自己落泪。
2017年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