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暴风雨夜,电闪雷鸣。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断袭来的雷声快要使我发疯。我再也睡不着,索性起床点亮蜡烛。我打开窗户,一直瘦削的黑猫出现在我的眼前。
它直坐在窗台上,浑身湿透,湿润的毛发紧贴着身体,一双琥珀色的眼盯着我。
我找出一张毛巾,对它说:“要进来吗?我帮你擦干。”
“不用了,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说完我就离开。”它说。
我没有说话,就这样坐在椅子上。它缓慢而平静的向我叙述了一个漫长的故事。
它出生后的一段时间里,它和其他三个兄弟还有母亲一起生活在河的另一岸,它们的主人是一个性情温柔的人,待它们很好,在那里度过了一段快乐且难忘的时光,之后它被送到河这边一个独居的老妇人家里。老妇人少言寡语,家里异常冷清。它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适应了那种寂寞且了无生趣的生活。那个老妇人对它也不错,夜晚时会抱着它坐在壁炉旁向它倾述这难以忍受的寂寞生活与毫无趣味的人生,它总是默默地听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直到有一天清晨,那个老妇人再也没能醒来。
后来,它一直在小镇上流浪,没有人收留它,经常吃不饱。镇上的人们还喜欢对它拳打脚踢,所以它只能在夜晚出去找吃的。
它坐在窗台上讲完这些,而窗外依旧肆意的狂风暴雨。
“然后呢?”我接着问。
“我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我感觉我快要死了。虽然我还年轻,也没有什么致命伤,但我最近总是在夜晚强烈地感受到死亡。我并不害怕且很平静,但我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沿着河向西走,在小镇里面有一片橘子林,穿过那片林子,是一片宽阔的草坪,长满了油绿的草。那里很宽广,草坪的尽头是远处的一排高大的果树和起伏的麦地,茂盛的果树下堆放着稻草。晴朗的时候那是个美丽的地方,耀眼的阳光把草地上的草照得发亮,远处的金色麦浪在起伏。你一定去过那里。”
“是的,以前我常去。那里的确很美,之前还有几间破旧的房屋在果树那边。”我知道那个地方。
“我要说的事就在那个草坪上。当我从老妇人家离开后,我就经常去那里。每当天气晴朗的时候我就跑到草坪上去眯着眼睛睡觉,有和煦的风吹过,那时我经常悲伤,总想着怎样填饱肚子,也不敢在白天到小镇上去,我总感觉有许多的不快乐,直到有一天……”
它顿了顿,又继续讲述。
“直到有一天,我在草坪上遇见了一株蒲公英。她不是一株普通的蒲公英,她有着青绿色的叶,优雅直挺的花茎,热烈灿烂的金色花朵,和羞涩的花苞。她那么快乐,那么活泼,那么充满生命力,她绝对是时间最美丽的花朵。她更像我一般独自生活在这广阔的世间,因为她是草坪上唯一的一株蒲公英。我一见到她,我就知道,我已经深深地爱上她……”
“从那以后,我丢掉了所有的不快乐,我眼里的悲伤也渐渐消失了,我仿佛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意义。我每天都跟她在一起,阳光灿烂的日子。我在她周围欢快打滚、嬉戏。夜晚的时候,我仰面躺下,和她一起看繁星满天,就这样不知不觉就会睡着,早晨醒来我的毛全被晨雾弄湿,但是我不在乎,因为我看见她和我一样在晨露中迎着远处火红的朝霞苏醒。那时候我依旧每天吃不饱,但我似乎忘了肚子饿的感觉,我每天都想着我的蒲公英,我相信是她带给我快乐和希望。”
这确实令人匪夷所思——一只猫与一株蒲公英的爱情故事。但我不准备提问,依旧默默听它继续讲述。
“虽然她不可以述说,但我深信,她是为我而生长在那里的。我需要她,她也同样需要我。但不久之后,我便听见死神的锁链在夜晚挥舞的声音,那声音越走越近,越来越响亮,我总会被惊醒,那真是我听过的最可怕的声音。但我看见她依旧在我身旁就安心许多。之后便看着一轮皎洁且仁慈的月光或漫天星辉再也睡不着。这恐惧并没有常驻在我心里,我依旧感到快乐,我仿佛拥有了超越死亡的勇气……”
“但好景不长,几天前,草坪上来了一帮人,他们准备在那里修一幢别墅,已经在地面上画好了线,就要开始挖地基了,而那株蒲公英就在划线的范围内……”
“所以......你想让我今晚去帮你把那株蒲公英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是的,我实在无能为力,但我真的不能看着她就这样被摧毁,就这样被踏进尘埃......所以,只有今晚了,无论你怎么想,我也希望你能帮助我。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其他请求了。”
它停止了诉说,我坐在椅子上,长久的看着它。
它眼里没有一丝情感,连一丝请求的目光都没有,平静得如黑夜的湖面,湖面上倒映着寒冷的月亮,依旧发出淡淡的寒冷的的光辉。它是如此的高傲,即便是如此狼狈不堪地有求于我。而我透过他的眼睛透过这荡漾着月光的湖面——看到了我自己。
“我可以帮你。等雨停后我就起身离开这里。我会把她放到花盆里带回来。明天你来找我,我们从新替她找个好地方。”
它似有犹豫,我看出了它的心思。
“放心,我一定不会食言......如果你愿意相信我。”
“我只是……我只是恐怕活不过今晚。但我相信你,你一定会信守承诺的。无论怎样,我都希望她依旧如从前那般快乐。”它这样说着,我看着它的眼睛,眼里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没有愤怒,连之前的傲慢也消失了,它的眼里没有一丝的感情,它的眼里完完全全只有我自己了。
“那再见了,我的朋友,真诚地感谢你。”
窗外依旧是雷雨交加,狂风大作。它离开了,消失在了黑暗中。
剩下的夜是如此的漫长,如此的黑。 蜡烛微弱的火苗在随风摇摆。我关上窗,在椅子上久久的坐着。连日不退的高烧让我又得以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雨在清晨停了,我离开了这个三楼的房间。
当我赶到了那个草坪时,那里已经聚集一堆人,他们围起来在看什么。
我急忙跑过去,那景象让我的胃里一阵翻滚—是一只死猫,全身的黑毛贴着瘦小的身体,脖子被什么东西砍断了,只剩一些肉将它的身体与它恐怖的头连在一起,它张大血盆大口,一只眼睛似因为恐惧挣得很大,另一只眼睛不知被什么刺穿了,已经看不见曾经的眼珠,只留下一些血色的肉酱……
我后退几步,心里感到莫名的压抑,使人透不过气。我想起那个承诺,一旁正是施了工的地基,我走过去在地上寻找着……
可是我并没有发现什么蒲公英,要在一片绿色的草坪上寻找一株金黄色的蒲公英,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那些人还在研究着那只死猫。
“你见过这么瘦的猫吗?”
“没有……真是奇怪了,你看它的肚子那里怎么了……”
我好奇地走过去。有人用木棍撬开它的腹部被染成红色的毛,在场的人无不吃惊——一大块肉连毛皮一起被掀起来,它被刺破的肚子里塞了一个东西。
“那是什么?”
“是株蒲公英。”有人回答。
“蒲公英?”
“对,是蒲公英,不会错的,即使它的花朵被染成了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