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胡琴咿咿哑哑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沧桑的故事——不问也罢！”

                                                                                                                                  ———《倾城之恋》

    民国，近在咫尺的历史刚刚转了个身。

    或许是史册不愿用笔太狠，这段时光总是太美太绚烂；又或许动辄五千年的历史太过遥远，而民国，就像刚刚燃尽的一堆炭火，伸手去探，尚有余温。

    民国，像伸手可及又触碰不到的恋人，撩人心扉，总想着在史册书籍的碎片中拼湊出一个个美丽的故事。于是，悠悠的胡琴拉了又拉，响彻整个岁月，时光的帷幕慢慢拉开，一段传奇上演。

      民国女子，听着名字都美，林徽因、陆小曼、阮铃玉，历史的浪潮徐徐退去，而她们却如初月的夜空，愈发的新妍璀璨。

      一袭华丽的旗袍，一抹孤傲的身影，低到尘埃，又在尘埃里开出花的痴情女子，她就是孤独倔强脱俗又入世的张爱玲。

      张爱玲，原名张煐。爱玲取自她的英文名Eileen，1920年9月30日生于上海。

    每一段颠沛流离的命运之前总会有些小甜头。

    张爱玲出身名门之后，祖父张佩纶，清末名臣；祖母李菊耦更是朝廷重臣李鸿章的长女。可惜历史从来都不懂什么是温柔，它只是冷漠甚至残忍地向前。到了张爱玲这一辈，张氏家族的衰落已不可避免。

    没落贵族，这是人们对曾经豪门的尊称。说得更直白，他们就是前朝遗民，任你金戈铁马风光无限，一旦改朝换代，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那是一个新旧时代更迭的年代，新时代来势汹汹，旧时代垂死挣扎，一个势不可挡，一个心有不甘。所以注定了那样的岁月必定相互拉扯，必定支离破碎，必定脆弱又坚强。

      张爱玲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二）

  钢琴，英文，绘画，上海公共租界西区的一幢小洋楼里，幼年的张爱玲无疑是幸福的。更何况还有恩爱的父母亲的陪伴。

    张爱玲的父亲，张志沂，系张佩纶和李菊耦的独子，标标准准的大家少爷。张大少从小吃穿用度应有尽有，其母李菊耦也曾对他寄予厚望，上私塾，背八股，可惜他天资有限，终究没能光宗耀祖，没能成为又一个张佩纶。

      虽然天资一事由不得人，可是老式的做派却深入骨髓，无从改变。婚后的张志沂在天津津浦公路局谋了英文秘书一职，薪水不多，但嫖妓，纳妾，抽大烟，一样不少。这是同样出身名门，却向往新生活的妻子黄素琼断不能容忍的，于是，她选择了抛夫弃女，远渡重洋去英国留学。那一年，张爱玲四岁。

      从母亲出走的那一天起，张爱玲童话般的生活被硬生生地撕开了一角，让她提前看到了现实生活的残酷与荒芜。

    本该无忧无虑的童年就这样残忍地结束了，在暴风雨般的生活中张爱玲慢慢地懂事了，可是，谁又能还她的纯真呢？

    也许失去了才懂得真正去珍惜。张志沂在妻子走后，堂而皇之地把外室领进门，本以为你浓我浓的日子最后过得鸡飞狗跳，他忽然念起妻来。而远在异国的黄素琼也没能抵挡住对女儿的思念，三年后，她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回到了张爱玲的身边。

    故事的开端总是美好的，更何况是小别胜新婚。父母仿佛又回到了初识时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张爱玲似乎在黑暗的隧道中看到了一丝光亮，她想努力去抓住它。可是，随着父亲的故态萌发，重新过上颓废的日子，一切便都碎了，碎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哀莫大于心死，纵使黄素琼的心再柔软，再麻木，伤得多了也会感到彻骨的痛。她要求离婚且不留丝毫回旋的余地，在张志沂不情不愿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之后，一段看似门当户对的婚姻终于走到了尽头。

      “不爱是一生的遗憾，爱是一生的磨难。”很多年后张爱玲这样说。

    孙用蕃，张爱玲的后妈，同样来头极大。她的父亲孙宝琦曾是北京政务总理。可是对只有十四岁的张爱玲和她的弟弟张子静来说，后妈就是后妈，与出身无关，何况那还是极爱挑拨离间的后妈。

    在父亲又一次受后妈的唆使把张爱玲毒打一顿，还要囚禁半年的那一刻，她心如死灰。

      孤独如她骄傲如她脆弱如她敏感如她，支离破碎的年少时光将悲情刻进宿命里，为她人生的画作铺下了苍凉的底色。而她，注定一生颠沛流离。

                              （三）

    张爱玲渴望快快长大，这样她就不用住在冰冷的家里，不用听父母的哀怨，还能还上母亲花在她身上的金钱，还能天地自由，是啊，有什么比得上自由呢？

    于是她长大了，在香港中文大学期间，她认识了终生的挚友炎樱。1943年，在她二十三岁时，她遇到了《紫罗兰》主编，作家周瘦鹃，并在他的刊物上发表了崭露头角的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随后的《茉莉香片》以及《倾城之恋》等小说、散文让她名声大震，整个上海滩都在谈论这位天才少女。而在倾慕的人群中，就有胡兰成。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张爱玲遇见了胡兰成，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巧的像命中注定一样。

    胡兰成，汪精卫政府宣传部政务次长，1943年除夕看到了苏青寄来的杂志《天地》中张爱玲的小说《封锁》后大为赞赏。自诩为文人的他对天纵其才的张爱玲颇为向往，虽然苏青一再警告他张爱玲不喜见人，但还是阻挡不了粉丝一颗狂热的心。

    在从苏青那里拿到张爱玲的住址后，胡兰成不约而至，也毫无疑问地吃了一顿闭门羹。

    他也不恼，只把自己诚意十足的来意和联系方式写在纸条塞进门缝便离开了。

    或许命中的劫难无法躲避，如同九天玄女般孤傲的张爱玲在第二天收到纸条后，略一思量，打电话告诉胡兰成，说她愿意见他，随后就到。

      命运这种东西从来说不清道不明，不过是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见了一个合适的人，恰巧那天阳光正好微风不噪，你我初遇，便触碰到了彼此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我们前世有过姻缘那般。

    两人的初次相见，竟然不可思议地谈了五个小时，从诗词歌赋、人生哲学到上海最时尚的话题，从来就不喜见客不愿对人敞开心扉的张爱玲那天对那个三十八岁的男人说了太多太多的话。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正因为胡兰成懂得张爱玲，所以张爱玲原谅了他许多的无礼，包括他问她一个月的稿费有多少，也包括他并肩走在她身旁说：“你身材这样高，这怎么可以！”

      胡兰成把这句颇有调情意味的话说得这般自然，照理张爱玲该厌恶才对，初次见面，怎么能用两人是否般配的角度来考虑呢？张爱玲假装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但她真的不懂吗？还有，她真的不知道胡兰成是有妻室的吗？

      爱情的神奇之处是让人不再是人们自己，所以被爱情击中的张爱玲低到尘埃里。

    张爱玲在胡兰成于杂志上初见自己的照片上写道：“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骄傲倔强的张爱玲在爱情里也不过是一个柔软的痴情女子，愿为所爱放下身段，为他低到尘埃里。

                                （四）

    1944年，24岁的张爱玲与38岁的胡兰成暗结良缘，只写婚书为定，文曰：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童话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荒诞。所谓的岁月静好，只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

      在与张爱玲恋爱期间，胡兰成尚有妻室，可是对才子佳人来说，道德只不过是清晨的一缕炉烟，散了便罢。

    如果单单以现在的道德标准去评价张爱玲和胡兰成的关系恐怕于他们并不公平，问题还是出在那个时代，那个男人有三妻四妾很正常的时代，那个抽鸦片听歌女的时代，那个八股文与现代文明撕扯的时代，那个动荡不安人人自危只能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时代。纵使再举世无双，张爱玲与胡兰成也逃不过时代的裹挟，他们不过是身上印有旧时代糟粕的男女。

      婚后，名士风流的胡兰成并没有因为娶了高不可攀的才女而收心去做一位好丈夫。相反，他再次施展招蜂引蝶的手段，勾上了年仅17岁的小护士周训德，并向她求婚，要她嫁给他。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胡兰成居然得意洋洋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张爱玲。

    张爱玲看上去并没有多大反应，胡兰成责备她说身为女人她不懂得嫉妒。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无耻的男人吗？

    “男人彻底懂一个女人之后，是不会爱她的。”可惜的是，张爱玲懂得太迟了。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曾为汪伪政权做事的胡兰成开始了逃亡生涯。

    与秉性难移相似的一句话叫狗改不了吃屎，多情种子从来不只夸夸其谈。胡兰成又一次搭上情人范秀美。这一次，张爱玲伤透了心。

      1947年6月10日胡兰成收到张爱玲的最后一封信：“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经不喜欢我了。这次的决心，我是经过一年半的长时间考虑的。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也是不看的了。”

    这段婚姻只维持了三年。于张爱玲，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伤筋动骨的爱恋，像乍然出现的烟火，绚丽且短暂。

    张爱玲亲自走进胡兰成为她编织的爱情美梦里，又亲手将那些斑驳的旧时光锁进箱子，终生不曾打开，此生不复相见。

    后来胡兰成一直妄图寻找张爱玲与她再续前缘，或者哪怕能再与她有任何牵连也是好的。胡兰成深知他之所以被人熟知多半是因为张爱玲，所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与她捆绑在一起。张爱玲成了胡兰成后半生引以为傲的谈资，既使两人的生命中只有三四年的重叠时间，但因着她的名，他消费了她大半生。

                                （五）

    此后的人生，张爱玲爱过几个人，也开始了她真正的漂泊。

    父亲于1953年去世，母亲于1957年去世，家，早已没有家了。

    期间，张爱玲辗转去了香港、台湾、美国。1956年2月，她搬到了纽因伦州，并在那里遇到了她的第二任丈夫赖雅先生（Fedinand Reyher），赖雅比张爱玲大三十岁，是一位很有才气的美国剧作家。

    赖雅过世后张爱玲独身一人待在美国，性格愈发孤僻。她将自己裹上厚厚的壳，完全过上了离群独居的生活，回归她最爱的宁静。

    晚年张爱玲的生活境况人们不得而知，只能从她与友人的通信中得到只字片语的信息。

    她在信中说自己不停地搬家，因为家中总是有虱子跳蚤蟑螂蚂蚁之类的虫子，惹得她皮肤过度敏感不得安生。有传闻称她有段时间平均每周搬一次家，三年多内搬家180多次。这个数据是不是真实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的是她确实经常搬家。“天天上午忙搬家，下午远道上城，有时候回来已经过午夜了。”她在信中如是说。

      她还曾说想搬到亚利桑那州的凤凰城或内华达州的拉斯维加斯去——这两个地方都是沙漠，也许她以为在沙漠里可以摆脱被虱子咬啮的苦恼。

      老友夏志清回忆道：“张爱玲晚年精神出现幻想症，认为美洲跳蚤到处跟着她，她不断搬家。根本没有家具，拖着一大堆纸袋不断地四处搬家。去世时家徒四壁，屋里连一张写字台也没有，只有一个旧床垫，她太苦了！”

      这该是一种强迫症，亦或某种心理疾病。敏感如张爱玲这般的天才作家，大多有精神洁癖。家庭的破败、生活的流离、爱情的悲怆、事业的失意、异乡的孤苦，最终压垮了饱经风霜的张爱玲。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没想到一语成谶。

    1995年张爱玲离世，林式同按照遗愿在她9月30日生日那天将其骨灰撒向太平洋。

      张爱玲终回天地之间。

滚滚红尘

起初不经意的你

和少年不经事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

只因那生命

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

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

也不惜换取刹那

阴阳的交流

来易来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本应属于你的心

它依然护紧我胸口

为只为那尘世

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来易来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于是不愿走的你

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

跟随我俩的传说

来易来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于是不愿走的你

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

跟随我俩的传说

滚滚红尘里有隐约的耳语

跟随我俩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