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予微

2016年9月20日,我去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的婚礼。

为什么说他是我人生的最重要?你可能不明白,你若是把一个人放在心里从南到北,从春到冬,从幼稚到成熟,从短发齐肩到长发及腰,经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的时候,你就知道为什么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了。

哦,对了,我叫程念。应了这名,我总是对我喜欢的人或事,念念不忘,而我的出生也是我妈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

一·上海

我第一次看见江屿微这个家伙是在十八里弄堂,他穿了一身洗的发白的牛仔衣随意地坐石阶上,背靠着带着黑乎乎水渍的青砖墙,看见拿着酱油瓶的我,对我吹了一声口哨,冬天的阳光正好照在他身上,以至于站在暗处的我看不清他的模样,我赶着回家吃饺子,便当他是不学好的混混,绕着道回了家。

我能很很清楚地记得那天,是因为那天正好是十一年前的农历新年,是我和程青女士搬进那个男人给我们买的房子里过的第一个春节。那天早上程青女士画了精致的妆容,涂了大红色的口红,穿了一件不知名牌子的风衣。我起床时,正好看见她在镜子前拨弄着长长的卷发。

我打着哈欠,调侃她:“程青女士,今儿个可是大年初一,你这是又要和哪个野男人约会了?”

她笑笑对着镜子里的我说:“念念,好看不?”

她大概是心情极好吧,要往常也就给我一记白眼。

“您觉得好看就行了,毕竟三岁就是一代沟。”

“念念对别人说话可不能这样,我是你妈才纵容了这么多年呢。”

正打算去刷牙,听这话我乐了:“哟,我亲妈呦,您可终于承认你是我妈了,我怎么着,您还管不起。”

“程念照顾自己,我走了。”

我知道她肯定是去找那个男人了,因为只有去见他的时候她才会这样打扮自己。真的很可笑,为了一个已婚的老男人浪费了自己这么多年的青春。我常想,若是她怀我时知道就算生下我也不能为她挽回些什么,那现在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一个我。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常常夜不归宿,有时候宿醉回家,我还要照顾这个比我大二十岁的臭女人。做为她的女儿,我在小学一年级看见别的同学过生日才知道还有一个节日叫生日。在上海这个城市里,我和她从这头搬到那头,我从来不知道家是什么,不过年前程青女士对我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呵,以为我不知道吗,这房子只不过是那男人的老婆让她和那个男人彻底断绝关系开出的条件罢了。说实话,我当真看不起她。

那天晚上我吃完冰箱里的第二袋饺子,她终于回来了,和以往不同,她没有丝毫的颓废甚至她还开心地让我给她煮一碗饺子。

看着她大口地吃着饺子,我带着些许鄙视:“难道出去约会连饭都没得吃?”

她不理我,我习以为常,径自回自己房间。

突然她叫我:“念念!”

我转身:“恩?”

“没事儿,我…我明早…给你煮饺子吧。”

我一怔,许久才说:“说话算话。”

第二天我睡到很晚,起床时已经十点,房子里安静的很,阳光照亮了整个客厅,我突然觉得这样生活也不算太糟,只是程青女士又骗人了,算了,也没真打算吃她做的饺子。走向厨房时,大声喊了两遍“程青,程青”,无人回我,估计她又出去玩了。揉了揉还有点发胀的眼睛,揭开锅盖,我笑了,十个饺子整齐地码在锅里,是我不喜欢的煎饺,我只爱吃酱油蘸饺子。吃到第五个,我就吃不下了,太油腻,我打算将剩下的饺子装在碗里,然后等程青女士回来和她说说,这饺子煎的太不好吃。

只是我等来的程青女士的“然后”却是一具因为在水里泡的太久而发涨的尸体,那时候已经大年初四了,我一直以为她只是出去和那个男人约会了。从她被打捞上来到尸检被定义为自杀到最后我捧着她的骨灰盒送她入墓也就四十八小时,那天我送完她最后一程回家,已经是傍晚,夕阳最后的余晖从十八里弄堂破旧的房屋顶穿过来,正好落在我的肩上,寒冷刺骨。我吃下了最后一只冻得已经发硬的煎饺,我以为她终有一天会放下陈年旧事,离开上海,和我过安稳的日子。

我在沙发上昏天暗地的睡了两天,第三日我蓬头垢面的给那个男人开了门,然后接过他手里的银行卡将他赶出去,我需要钱,这是他欠我和我妈的。

洗澡,吹头,洗漱。没了程青女士,我一样能过。

我去她的房间里整理她的遗物,那时候已经过了头七了,我想她也是不介意的,准备烧给她。她有一只很旧的上了红漆的木质梳妆盒,她生前从来不让我碰,她说那是她妈留给她的。我拿开已经坏掉的铜锁,打开盒子,里面有一条款式落后的金项链,一把刻有我名字的长命锁,还有一方秀了“青”字的帕子,最角落里有三本存折,每一本上都贴了用生日做的密码,一本是她的,一本是他的,还有一本是我的。存折下面有一张字条,“我的念念,好好生活。”心里一阵苦涩,眼睛一酸,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看到她尸体的时候,我没有哭,送她入墓的时候,我也没有哭,我一直认为,她对我来说,可有可无。

我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将房子打扫干净,把所有关于她的东西打包进纸盒,除了那只梳妆盒。我将冰箱里最后一袋饺子吃完,抱着箱子出门去城东的公墓,我下楼时江屿微正好蹲在十八里弄堂的出口,支着画板用很艳丽的橘色画着天空,我抬头望向天空,明明是一望无际的蓝色。我抱着箱子侧着身经过他。

江屿微突然站起身:“喂,你是不是去城东公墓?”

我疑惑与他何干,好管闲事的闲人,懒得理他径自走我的路,这里的公交车不好等,错过了一班,就要等上个二十几分钟。

他背起画板向我跑过来,与我并肩:“喂,你不会是哑巴吧,我前两天听弄堂里的人说你妈跳河自杀了,哎,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呵,中国人还真是改不了八卦的习惯。懒得理他。

“喂,我可是在弄堂口等了你三天呢,你好歹和我说上一句。”他锲而不舍地跟着我。

我脚步一顿,歪过头看他:“等我干嘛,我没欠你钱。”

“嗳,你看,公交车来了,走,我陪你去城东。”

我无语地翻了翻白眼,哪来的神经病?

将近四十分钟的车程,他坐在我身边,一路无话。下车时,他想接过我手中的箱子,我拒绝了,他耸了耸肩,表示了对我态度的无所谓。

“我对这里可熟悉了,我一家子除了我,都在这里住着呢。”他打趣地和我说。

我看着他:“你叫什么?”

“你终于问了,”他乐了,好像找到了一个他极感兴趣的话题,絮叨起来,“我叫江屿微,是不是有点像女生的名字,当年我爸给预产期迟了一个星期的我妈正念着李白的诗呢,我妈就羊水破了,我爸觉着李白他有贡献啊,于是就给我取了这名儿。”

“……”我突然有些后悔问他,毕竟哪有谁在公墓这种地方用这么愉悦的口气介绍自己。

“你知道我爸当时念得是李白的哪句诗不?《送贺监归四明应制》背过没?”

我摇头,我从小最讨厌背古诗。

“‘瑶台含雾星辰满,仙峤浮空岛屿微。借问欲栖珠树鹤,何年却向帝城飞。’就是这句,是不是挺冷门的?好多人都说没听过这首诗。唉,你叫什么?”

“程念。”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程念”,就再也没说话,要是早知道告诉他名字就可以堵住他的嘴,我早就说了。

程青女士的墓地在B区12排15号,那个男人选的,他说这里坐北朝南阳光很好,而且12月15号正好是她的生日。我蹲在她的墓前,将她的东西一件一件投入火盆,江屿微从画袋里掏出来六支香和两根蜡烛,在墓前点上,我好奇地看向他,奇怪他怎么会带这种东西。

他挑了挑眉:“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啥也不懂,烧完了赶紧起来,我还要去A区给我爸妈点根香呢。”

我将最后一件衣物扔进火盆,起身看着他:“你要去就去,关我什么事?”

“唉,你这人,我都陪你来你妈这儿了,你就不能陪去下我爸妈那儿,反正你有没事儿。”说完,拽着我的胳膊向A区走去。

我甩开他的手,好笑的说:“我可没求着你过来,是你自己巴巴地跟过来的,况且,我们不熟吧。”

他转身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儿地说:“同是天涯沦落人,要不是看你可怜,小爷我才懒得理你。”

“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拐了弯向山下走去。

“唉,程念,那你在大门口等我,我十分钟就来,我有事儿跟你商量。”

呵,原来是有事儿,也难为他和我跑了一趟墓地。

我也不是真等他,这里公墓靠山风特别大,我里外总的也就穿了三件衣服,冷得直哆嗦,如果不是这里的公交车难等,我早就走了。

而他还真就十分钟就下来了,气喘吁吁地拍拍我的肩:“还以为你走了呢。”

“什么事儿?”

江屿微搓了搓冻红了的手指,笑得很是明朗:“现在是寒假,我打算去江南古镇采风,正好咱俩组个队呗。”

“我跟你不熟。”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

“你叫程念,你今年九月转到市十一中读高三,成绩很好,你住在十八里弄堂边上的新苑小区,你妈在初二那天跳河死了,你妈的墓地在B区……”

我听不下去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十一中的?”

江屿微露出狡黠的笑容:“因为小爷我正好在你对面上学呗,就凭小爷我在上海混了十八年,想了解你还不容易。”

原来他是私立美术学院的学生,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唉,你去吗?我可是诚心邀请你的,小爷我可是正人君子,你放心不会把你卖了的。”

红色的公交车终于来了,我的耳朵都快冻僵了。

我指着公交车对江屿微说:“江屿微,你看,如果车上的第五排正好是两个空座,我就和你一块儿去。”

他好笑的看着我:“当真?”

“当真!”

第二天天都没亮,江屿微就站在我家楼下,催我出门。当我拉着20寸的旅行箱站在他旁边,我觉得我的脑袋肯定是被门夹了,要不就是鬼上身了。我真是没见过比他更无赖的人,昨日他竟然对车上第五排的一对小情侣说我有隐疾,不能久站,于是乎,我俩在那对小情侣变幻莫测的眼神中被让了座。江屿微这人很霸道,这是我和他第一次接触时就总结出来的。

二、北京·江屿微

2005年初始,我成了孤儿,我认识了江屿微,我跑遍了江南大大小小的古镇,和一个叫江屿微的男生一起。

记得在乌镇时,我站在永安桥上,看着乌篷船穿桥而过,撑船人还笑着对我打招呼,江屿微在桥下的岸边突然对我喊道:“程念,你不要动。”我奇怪的向他望去,只见他快门一摁,原来是给我拍照。

晚上我让他将照片给我看看,他打着哈哈:“叫你不要动,你却偏偏把脸转过来了,我删了!”

删了也好,不过想想,程青女士好像从来没有给我照过相,也没带我去过照相馆。

“江屿微,明天给我照张相吧,不管好不好看,都不要删,回头洗出来了给我。”

江屿微很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还说胶卷很贵之类的话。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那时候他照过许许多多的照片,几乎每一张都有我,远处的我,近处的我,只不过每一张都是背影或者侧脸,我竟然不知道他偷拍了我这么多次。

那年高考结束前,我们再也没有见面,我时常会想起他,想起他眯起漂亮的眼睛看向远方的样子,我总是觉得在他眼睛里可以倒映出我的影子。六月下旬成绩出来,我考得挺不错,除了清华北大,其他的大学我都尚且可以试一试。填志愿的前夕,许久不见的江屿微突然出现在我家楼下,我打开窗,在二楼探出脑袋看他,恩,比冬天时瘦了些许。

他走进我家,向我祝贺:“听说你考的很不错,行啊你!”

我朝他笑笑:“没办法,智商与生俱来。”

他将沙发上的枕头扔向我:“夸你一句,尾巴还翘上天了。”

“江屿微,今天之前我还以为你只是我冬天时做的一场梦呢,怎么突然想到来找我了?”

“我来和你商量件事儿。”

我将一盘饺子重重地甩在他的面前:“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和你不算太熟吧。”

江屿微用手指捻过一只饺子放进嘴里,边嚼边说:“程念,我退学了。”

我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像他这种人什么事儿做不出来:“怎么?”

“学校不待见小爷我,我也不待见学校,就这样退学了呗。”他说这话的口气,普通的就像在说一般人都会这么做一样。

“你找我什么事儿?”我想他总不让我别上大学和他浪迹天涯去了。

他又是狡黠地一笑,和那次在城东墓地时一模一样:“程念我决定去北漂了,你愿意陪我去吗?”

“我为什么要去,上海也很好。”

“程念,上海不好,不如我们换个地方生活。”他敛起笑容,说的很是认真。

我也认真地看着他:“江屿微,我们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要我去哪儿就去哪儿,是的,我不喜欢上海,可至少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凭什么因为你的一句话,我要抛下我熟悉的一切,跟你去陌生的首都,我们之间甚至只有一场旅行的记忆罢了。”

江屿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堪和讶异:“我只是以为我们是同一类人罢了,算了,你不去就…”

“谁说我不去,我的第一志愿是北外,明天就上交志愿表了。”我打断他。

他怔了一会,然后大笑起来,眼睛里的喜悦就几乎快要溢出来。

其实我原本填的是浙大,程青女士曾经和我说她的家原本是在杭州,她总是说杭州很美。而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答应了江屿微和他一起去了北京。

原来我喜欢他这么多年。

我们买的傍晚的火车票,这样下站时,正好是白天。江屿微把在乌镇时我要求他拍的照片给我,那是一张特写,他指着照片上的我说:“程念,你看你,眼睛不算小,却是单眼皮,加上一点也不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五官拆开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怎么组在一起倒也还行呢,小爷我近年来的审美不行啊。”

我佯装恼怒的赏了他一拳:“就你好看。”

我闭上眼,趴在桌上假寐,江屿微知道我没睡,开始向我讲起他的故事:“我爸在我九岁的时候就死了,为了救他的学生,别人都说他是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可是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一个抛下了女人和孩子的负心汉而已,我妈和你妈一样是跳河自杀的,当时我追着去拦她,可惜迟了一步,我看着她在我面前跳下去,我妈总是和我说她有多么多么的想我爸,可是她都不想想我。”

完了,又笑着道:“你看我像不像狗血剧里可怜的小白菜?”

我偷偷地睁开眼睛看他,他正看着窗外,火车上的灯光很昏暗,我看不清他眼睛里藏着的是埋怨还是痛苦。

他突然转过来,我来不及闭上眼,只能尴尬地对他笑笑。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很舒服的感觉,我枕着手,开始肆无忌惮地看他,他突然用手遮住了我的眼睛,:“程念,别看我,我想哭了。”

我在他的掌心里阖上眼睛,听见他轻轻地抽泣,心想原来你也是会悲伤的。当江屿微把手拿开,他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开始向我畅想未来,他说:“程念,总有一天,我要在北京开一家画廊,然后举办我的个人画展,到时候我就聘请你来当我的助理,恩…给我做饭、洗衣、扫地。”

我斜着眼看他:“你还不如说请我做你的保姆好。”

他似乎真的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这样也行。”

整整二十个小时,到北京已经是正午十二点,江屿微将我送到学校报到,然后帮我找到寝室才走,我问他住哪儿,他说当然是住五星级酒店啊。

后来我的室友问我开学送我来的是不是我男朋友,我想了许久,才回答是。

开学后的两个月,江屿微一次也没和我联系,我也不找他,因为我相信他总会来找我的,只是我周末没课的时候,常常一个人在街上瞎逛,希望能碰见他,然后狠狠地打他一拳,可惜没有。直到十一月下旬,北京已经很冷,有一天室友突然和我说我的男朋友在寝室楼下等我,我才见到他。

那天他请我在西餐厅吃牛排,我第一次吃这玩意儿,刀和叉都使不来,他嘲笑我:“学英语的人连刀叉都不会用,以后怎么出国哟。”

我不理他,继续和我的牛排作斗争,他伸过手将我的牛排拿走,换了他已经切好的,我用力地嚼着他切好的牛排,就像在嚼得是他一样。

“我的念念啊,你这么吃会消化不良的。”

我懒得和他说话,真是搞不明白外国人怎么这么喜欢吃这种半生不熟还带血的食物。我干掉整盘牛排,拿餐巾故作优雅地擦了擦嘴,嫌弃地说:“江屿微,这牛排还没我煮的饺子好吃。”

“得了吧你,小爷我一天工资就被你这样囫囵吞下去了。”江屿微不禁翻了个白眼。

我腆着肚子,毫无形象地靠在沙发上问他:“江屿微,第一次你将我拐去了古镇,第二次你将我拐来了北京,你这次又想将我拐到哪儿去?”

江屿微嘴里边嚼着牛排边嘟囔着:“你丫的,小爷我是这种人吗?”

饭后江屿微带我去了他工作的画室,画室只有很小的一间,所处的地段也比较偏。老板是个很热情的北京人,带我看他们画室的作品,还夸江屿微是个天赋不错的小子。那时候江屿微向我抛过来一记媚眼,我假装呕吐的样子,老板打着趣儿:“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光明正大的调情。”

我脸一红正想澄清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江屿微抢先开口:“老大,您今年也就三十一吧,赶紧娶媳妇儿,您以后也可以当着我的面调情。”

老板差点将手里的杯子向他扔去,“哼!”

我觉得这老板可爱的紧。

临近傍晚的时候,江屿微将我送到学校门口。那天风很大,他把他的围巾取下给我围上,我低头看着他的围巾,灰色的围巾下摆大概不小心被他沾染了些许颜料,他看着我不自然地说:“这可是小爷我最喜欢的围巾,别扔了,以后可是要还给我的。”

我跳起来拍他的头:“小气鬼,回头就给你扔了!”

三、北京·程念

大学四年我只回过三次上海,每次都是春节的时候。其余时间我一直待在北京,为了奖学金,好好学习,不得不说北外的学生都挺聪明,我不努力马上就会被超过。放假时我会打打零工或者给小孩补习英语,程青女士给我留下的钱完全够我念完大学,可是一般不急用,我是不会动存折里的钱。我和江屿微不常见面,他忙他的,我忙我的,我们总是心照不宣地不去探究对方的生活。我后来去过他在北京的租房,是那种很小很小一间站两个人都嫌挤的地下室,没有窗户也没有阳光,我一直以为他过的很好,至少比我看到的要好。那个时候江屿微已经在北京混得小有名气了,我问他为什么不换一个房子,他无所谓地和我说住的久有感情了怎么舍得换。

大四那年春节我没有回上海,我已经在北京一家外企谋得一份不错的工作,也是在那年江屿微终于举办了他的个人画展,和他原先的老板一起合开了一家名为“不忘”的画廊,,我曾问过他为什么取这样一个名称,他说希望每一个参观过他的画的人都能记住他家画廊,我对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自然是不信的。

那年年前他拉着我帮他找房子,这些年他攒了些钱,想在春节前就搬进新房,他的要求很高,房子每天早晨都要能接受到第一缕阳光,要有良好的通风效果,位置不能太高,太高了发生火灾逃不出来,也不能太低,太低了看不到北京的风景。挑来挑去,最后他将目标锁定在我租房对面的一所中高档小区,诚然贵了些,但是他还是支付得起的,当然我也很开心,这样每天上班都可以搭他的顺风车。

我在北京的那些年,都是江屿微陪我守岁的,一起在昏暗的地下室就着两瓶啤酒一盘烤鸭守过岁,一起在他的画廊里守过岁,后来一起在他的家里守岁。春晚是一年比一年不好看,但也都是我们除夕夜必不可少的节目,他常常边磕着瓜子儿吐槽春晚的节目,瓜子壳吐得满天飞。然后等到十二点,我们关上灯站在窗边看烟花一起许愿。

大四那年除夕他问我许了什么愿,我说希望我会孤独终老。他捂住我的嘴连说了好几声“呸,呸,呸。”他说他的愿望是我能在新的一年能找到男朋友。我看着他,他的脸在烟花下忽明忽灭,我突然抱住他,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我颤抖着手去擦干泪水,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将我的脸埋进他的怀抱里,我紧紧地闭上眼睛想止住抽泣,他不说话,只是用手轻轻地拍打我的背。我只觉得孤独和迷惘铺天盖地的向我扑来,而江屿微是我唯一的光亮,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即使在程青女士去世时也没有。等我平静下来,江屿微的毛衣已经湿了一大块。就着窗外投进来的灯光,他在黑暗中去拿湿毛巾来给我擦脸,我知道他不开灯是不想我尴尬,毕竟在他面前我从来没有这样失控过。我打开窗户,冷风吹进来让我打了个哆嗦,整个北京都已经安静下来,江屿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我身旁,他伸手关掉窗,将我的身子板正面向他,我以为他要对我说些什么,可是没有,他只将湿冷的毛巾盖在我的脸上,然后俯身隔着毛巾在我的左眼印下一个吻。江屿微说这个吻无关爱情,也无关友情。

一零年三月,江屿微拿着两张晚上九点的电影票问我看不看《爱丽丝漫游仙境》,我想他还真是小孩子性子,这么大了还看这种电影。我那晚陪经理见外国的客户Max,原以为在八点就能结束饭局,可是Max心血来潮,说想看看天安门的夜景,经理急着回家陪正在做月子老婆只能将任务抛给我,我无奈地拿出手机给江屿微发短信:对不起,我来不了了,我要陪我的上帝逛天安门。十分钟后江屿微回我:好。

Max是个很能聊的美国人,第一次来中国,对这个东方古国充满了浓厚的兴趣。虽然我穿了厚厚的外套可还是冷得不行,我一边缩着脖子一边好脾气的给Max介绍天安门,心里却犯着嘀咕:妈的美国人都不怕冷吗?

和Max 说再见时,Max拥抱我,对我说:“Echo,you are the most beautiful oriental girl I have ever seen.”我笑着对Max用中文说:“谢谢。”

晚上我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我打开手机,一条短信安静地躺在收信箱里,是江屿微发来的:

念念,Have you any idea why a raven is like a writing desk?

为什么乌鸦会像写字台?我想了一下,江屿微大概是脑子灌水了,我没有回他这条无厘头的短信,因为他经常和我说些天马行空的事情,大概搞艺术的人都会有些常人无法理解的癖好。

第二天上班,我问江屿微电影好看吗?江屿微淡淡地回答了一声“嗯。”我想大概是不好看吧,不然以我的了解,他今天会和我吧啦吧啦地说上一路。我和他说昨晚的经历,说Max又高又帅,说Max夸我长得好看,他一脸正紧地开着车,我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失落道:“江屿微,你怎么不和我说话?”

他踩了刹车,将车子稳稳地停在我公司门口,“程念,喜欢就去追,如果你觉得困难我可以帮你。”

我用力地关上车门,连再见也没说就进了公司。在电梯里遇见了我们部门的经理,经理一脸八卦地朝我笑着,拉过我低声说:“小程,昨晚Max问我要了你的手机号,你俩是不是有什么进展?”

我拍拍经理的肩,“经理,我当初学英语就是为了赚资本家的钱,不是为了当资本家的女人。”

经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小程,Max多帅啊,又多金,还是单身,资本家又怎么了。”

我笑了笑:“经理,如果你实在是喜欢Max,你可以大胆地去追,嫂子那边,我帮你瞒着就是了。”

经理表现出不想和我说话并且不认识我的样子。我向他耸耸肩,表示这只是个误会。

只是我没想到,Max是真的对我上了心,他几乎天天约我吃饭,我对他完全没有好感,只答应了他一次。我暗下隐晦地向经理打听,Max什么时候才能回美国。经理意味深长地和我说按原计划Max和我们公司签完合同就应该走了。我很苦恼,难道美国人的爱情都是来临的这么没头没脑的吗?

一次吃饭,我和Max说清楚了我不会以爱情的方式去喜欢他,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Max对我说:“Its nothing!I really love you, and you are free.”我没法反驳他的话,因为我觉得这句话同样适用在我的身上。

我不知道江屿微什么时候发现了我和Max的关系,后来我在机场送Max回美国的时候,Max用还算流利地中文对我说:“江是一个很不错的男孩,他说可以的话,让我照顾你,可是请你跟他说爱情是不能转让的。”

我很诧异,一方面是Max会说中文,另一方面是江屿微竟然找过他。

Max很不好意思地和我坦白:“Echo,我大学学习过中文,但是我觉得我用母语追求女孩更在行一些,并且你听能得懂。”

我问Max“Have you any idea why a raven is like a writing desk?”

Max想了一会儿:“因为喜欢。”

我困惑,心不在焉地对他笑笑:“Max欢迎你再来中国玩。”

Max高兴地拥抱我,“好啊,我会再来的。”

四·杭州

兜兜转转我终究还是来到了杭州,就像程青女士说的,杭州真的是一个很美的城市。

这年除夕我和江屿微围着桌子吃饺子,我将我的调职函拿给他,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很久都没说话,我吃着饺子等他的回复。许久,他才抬起头,微笑着对我说:“很好,念念恭喜你。”那年除夕,是我们俩过得最安静的一次除夕,我们依旧一起看春晚,小虎队难得重逢了,王菲唱着《传奇》,赵本山再也不搭档宋丹丹了,最后的节目还是《难忘今宵》。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舍不得我,只是我想重新开始,在一个新的城市,开始一段没有江屿微的生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肯爱我一次,就连画廊也是取自“念念不忘”的意思,难道不是让我不要忘了他吗?念念,不忘。

我一直都以为,我们永远不会分离,终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

可是他竟然将我托付给别的男人。

离开北京前,他陪我去了一趟法源寺。不求名利,不求得失,不求美满。我双手合十,如虔诚的佛教徒跪在佛祖面前,闭上眼睛,心里默念:

“瑶台含雾星辰满,仙峤浮空岛屿微。”

“瑶台含雾星辰满,仙峤浮空岛屿微。”

“瑶台含雾星辰满,仙峤浮空岛屿微。”

当年我记得他念了四句,可是我只记得这两句。佛祖,世间事,我只愿他好。

江屿微站在我旁边,他向来不信这个。他曾经和我说过,如果真的有佛祖,那么佛祖本身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困扰了,哪里管得着世间千千万万的人。

临行时在机场,我将那条灰色的围巾还给他,他接过,又亲手为我围上,他说这是他妈走前给他织的,那时候只完成了一半,剩下一半是他自己学着织好的,三月的上海也是很冷,让我好好保存,这次不用再还给他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突然倾身在我的左眼皮上印上一个吻。末了,我还想好好看他一次,他却将我的身子掰向登机口,他从背后抱紧我,说:“我的念念,以后不要哭泣,不要孤独终老,要微笑,要长命百岁。我的念念,好好生活。”

我用力地点头:“江屿微你也是。”然后我头也不回地向登机口大步迈去,泪水早已打湿他送我的围巾。江屿微,我们为何会这样?

我先回到上海卖掉了我和程青女士的房子,十八里弄堂已经翻新过了,不再是以前破败的样子,我坐在第一次看见江屿微坐着的那个石阶上,待了很久,想了很多事,关于程青女士的,关于我的,关于江屿微的,直到太阳西下,冷意向我袭来,我才起身带着我的行李和那只旧梳妆盒离开这里,坐上了去往杭州的动车。

杭州对于我来说很陌生却又很熟悉,我从来没有来过,但是这座城却在程青女士的描述下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来到这里后,我最喜欢是杭州春天的阴雨天,这时候的杭州最舒适,但只需在单衣外套件薄外套就可以,整个杭州都被绵绵细雨笼罩起来,如果正好公司放假,我常常会去西湖坐船,看着杭州美成了这样。我也常想如果当初没有和他去北京,那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会不会没有那么多念想,会不会没有那么多忧伤,会不会重新喜欢一个男生。可是那样的话,江屿微怎么办?

五、上海

我和江屿微整整六年,再也没联系。

今年五月《爱丽丝漫游仙境2》上映,我终于知道了疯帽子对爱丽丝隐晦的爱。

七月,我收到来自北京的包裹,发件人是齐井,江屿微以前的老板后来的合伙人。我奇怪他怎么会寄给我这样一个包裹,拆开包裹,里面是一只手工的红木箱子,有三层抽屉,做工很好,漆了红漆。我小心地拿出箱子 ,抽出第一格抽屉,里面放着一个深蓝色绒布包装的盒子,我打开它,是一只细腻柔润的玉镯。

我的眼眶开始泛红。

我颤抖着手拉开第二格抽屉,是一打照片,我一张一张的翻看,照片里全是我,游玩古镇时候的我,在北京时的我,生气的我,大笑的我,我的背影,我的侧脸,我的鬼脸,我竟然不知道原来我可以做出这么多表情,而这一切,全都源于他,每一张照片的背后都仔细的标注了时间地点,还有他写下的话。有一张是他偷拍的,他露了半张脸,他的身后是正在全神贯注吃糖葫芦的我,照片背面写到:2008年1月20日,北京帽儿胡同,我的念念在和一串糖葫芦作对,而我即将帮她和糖葫芦作对,哈哈哈。这是我们唯一的合影。我的眼睛已经完全被泪水模糊,却又笑着骂道:“江屿微你是不是傻?”

最后一格抽屉里是一幅卷好的油画,我将出汗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打开它。画的是永安桥、乌篷船、还有桥上穿格子衬衫面向他的我,画的后面同样记录着时间地点,还写着:念念,这幅画留给你,我将这张照片带走了,我想这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我将画放下,双手掩面,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江屿微,我明明已经快要忘记你了。

过了半日,我才收拾好我的情绪,按着包裹面单上的电话号码打给齐井,电话铃声第二遍循环的时候,他才接起。

我的嗓子已经哭得沙哑:“喂,是齐井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是我,你好,程念。”

我开门见山问道:“可以和我说说江屿微的事儿吗?”

齐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才和我缓缓地说:“程念,他有很严重抑郁症,在他少年的时候就有了,他一直都在吃药,吃很多很多药,各种各样的药,他总是对我说,等他病好了,就去杭州找你,然后在杭州买一套房子,问你’我们结婚好不好’。”

我又开始流泪,喃喃道:“好。”

电话那端顿了顿,继续:“你走的半年后,他的病情加重了,他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我想联系你让你回北京,可是他不让,他说他没办法让你看见他那副鬼样子。他是2012年10月19号在上海走的,就是在你卖掉的上海的家里,他走前给我留短信请我处理他的后事,我当晚就乘飞机到上海,到那里的时候,他…”

齐井也抑制不住自己,带着哭腔说,“他已经走了。我按着他说的,将他安置在了杭州离你最近的墓地,然后再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将那些东西给你,哦,对了,那只镯子是他奶奶给她妈妈的。程念,他希望你能放下,好好生活,嫁一个爱你的人,长命百岁。”

“齐井…齐井…谢…谢谢你,”我抽泣着已经不能完整地说话,“我会告诉他,我…我会好好生活,嫁一个爱我的人,然...然后长命百岁。”

六、2016年

2016年9月20日,是个宜娶宜嫁的好日子。我穿上婚纱,在上海他为我再次买下的家里,参加他的婚礼,嫁给他。

2016.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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