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说,小坏记性好,适合学文科。
小坏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在初三的一个晚上,在李老师的办公室里,小坏以及几个学生和李老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的时候,他说的。
小坏的记性,后来不知怎的变弱了很多,背诗背单词开始变得吃力,很多公式见了就忘,反反复复很多遍就是记不确切。可是有些事她还记得很牢。
最久远的记忆,约莫是在家门前,开着杂货店的母亲把她放进一只红色的桶里洗澡之时就已经形成了。
在那个小镇上,即使是主干道,车辆和行人也不多。
那时的小坏还没有什么对于裸身的羞耻心,母亲也不会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当街洗澡影响公德,路人们应该也都这么想。
然而小坏却是记得的。经过几次搬家,那只红桶如今在家里的卫生间里盛着满满的水以备不时之需。
小坏会长大,可桶不会。
快满十八岁的小坏偶尔经过这只桶时,会想象自己现在的身形强制性地被塞进这只桶的情形――与她,与桶,约莫都很残忍吧。
比关于那桶的记忆更年轻些的,是和母亲相关的――噢,有关那桶的记忆里,也有母亲。
小坏上学上得很早,那比绝大多数同班的同学们都小的年龄,是用小坏的日日对母亲的央求,母亲又日日对启蒙老师的央求换来的。
启蒙老师最终把小坏带进了学校的大门,把一个小小的她安置在教室的最后排。
小坏是个乖孩子,她认真地上课,回家认真地写作业,认真地看一会动画片,认真地爬到木床上睡觉,次日被母亲叫醒,认真地洗漱,认真地踏进校门。
小坏唯一一次迟到,是因为母亲睡过了头。
她一直记得那天她从教室门口走上讲台,又走下讲台到自己位置上的情形――正在晨读的同学们齐刷刷地盯着她看,教室霎时安静下来,这感觉令她觉得很不光彩。
类似的情形在初中时候也发生过。
晚自习上,坐在讲桌前的数学老师让同学们挨个上讲台去背公式给他听。原本不论是谁上去,底下的同学都是闹哄哄一片,独独属于小坏的那几十秒,是安静的,过后又闹腾起来。
小坏至今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她让这个班里其他同学安静下来的情形不止一次,譬如课上她准确而精彩的发言,譬如身为班干的她上讲台安排班里的事务,譬如音乐测验上她展示惊艳的歌喉。
独独这一次是最诡异的。
那几十秒,她没有感到不光彩,有的只是莫名的紧张,生怕自己背错一个地方。走下讲台后,脸上不知为何泛起的红晕迟迟不肯褪去。
快十八的小坏回忆起这桩事,笑了。
她把脸红的原因,归结于强烈的自尊。
这自尊也是和母亲分不开的。
刚上学不久的小坏和同学们处得很好。一日放了学,小坏没有像往常一般立马回家,而是跟一个同学和几个高两级的姐姐去了河边。
回家后,母亲大为恼火。
母亲脱了小坏的鞋,任她赤足踩在家门口的地面上。小坏没忍住眼泪,哇哇地哭了起来。
母亲又打开一盆水,放在小坏身前,口里念着,你既喜欢水,我就给你水。随即一把抓住小坏瘦小的胳膊,再一拉,小坏的双脚踩到了盆里。
那时天气尚未回暖,冷水还是刺脚的。
小坏没有抽出双脚,只哭得更大声。
倒是边上的父亲有些不忍心,把小坏拉了出来,母亲又把她拉进去。这样往复几次,周边那一小片地上已经湿了。
母亲没有接着把小坏往回拉,而是拿来了一根竹竿,开始打。
小坏被打得跪在了地上。
那天是怎么样过去的,小坏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伫立家门前的那条马路上的人越来越多,其中大多数都是同龄的孩子们。
后来的十余年间,小坏那可怜的自尊都要强得过分。一旦被人说上几句,脸上就会火辣辣地疼,不敢抬眼,不敢说话,甚至会有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转。
也不知是从前两年的什么时候,这自尊才开始变得可人了些。
现在的小坏,甚至已经有点没脸没皮的趋势了。
是好事吧,小坏如是想,总归是个快要成年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