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我也分不清雕牌洗衣粉到底是什么花香的味道,总之,是淡淡的清新,很好闻。这么多年,每每闻到雕牌洗衣粉的味道,总会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一段记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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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在连队住平房,左右邻居之间就隔着一道墙,邻居长辈是跟父母年纪相仿的,家里的小孩子也跟我们差不多大。而我们家是一栋平房里唯一一家只有女孩的人家,左右邻居家都是男孩,自然避免不了受调皮捣蛋的男孩子欺负。我家西边隔壁有个男孩,总是跟他家西边隔壁的男孩合伙欺负我们,一会儿放个炮吓唬人,一会儿趁大人们不在家,在我家门前堆石头放土;把门挡上推不开,我跟姐姐被困在院子里。
对于比我们大一两岁的男孩,我们一直敢怒不敢言,胆子很小。在懂事以后的记忆里,总是在挨欺负的阴影里长大的。但是,记不得什么时候了,我家西屋的邻居跟父亲母亲说,因为我家有女孩,想让他家男孩认个干爸干妈。可能当时也是一种迷信,也或者是一种托词,清晰的理由,现在我都忘记了。记得那天很正式,男孩给我的父母跪地磕头,然后叫干爸、干妈。后来,他就成了我的哥哥,保护了我很多年的哥哥,我叫他大有哥。
说来也很奇妙,大有哥自从认了我爸妈当干爸干妈以后,真的就好像立马长大了,很有哥哥的样子。其他男孩子要是再欺负我们,他都会警告他们,把我跟姐姐当成自己的亲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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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有哥长得很好看,白白净净的,眼睛像个女孩,睫毛很长,眼睛旁边有一颗浅浅的痣;但他也有男孩子的帅气,有点像贾宝玉的性格。记得在连队上学的时候,一次“六一”儿童节,我们小班合影,因为全班就有三个女生(其中就包括我和胞姐),老师特意让大有哥蹲在前排,说长得也能算半个小女孩。他就蹲在我旁边,那张珍贵的照片记录下了我们9岁那年脸上的稚气的笑。
那时候,大有哥家很富裕,是养牛户也种很多地,在我们连队里算是生活上乘的人家了。大有哥的妈妈,我叫她田姨,很会打扮,总是会穿最新潮的衣服、弄最流行的发卷、擦最流行的大宝发油和大宝面霜,90年代末的时候,就很赶时髦地穿着豹纹脚蹬裤。大有哥因为长得像个女孩子,又是家里的独子,全家对他很宠爱,穿得衣服总是浅颜色的,每次见到他都是干干净净、阳光的感觉。
小时候,跟左邻右舍相比,我家的条件算是差的,因为有姐姐跟我要同时上学。一次田姨送给我家一大包衣服,都是大有哥穿的,说给我和姐姐穿,反正也看不出来是男孩子的衣服。在记忆里,众多半成新的衣服里,我就记得一件棉质的白色薄裤,我在夏天里一直穿着,因为很喜欢它的味道。似乎怎么洗,都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后来上小学要住宿,在宿舍洗衣服,突然闻到了久违的熟悉地清香的味道,我才确认那是雕牌洗衣粉的味道。
这种清香的味道伴随了我整个童年的记忆里。闻到它,我就能想起大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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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有哥很有哥哥的样子,小时候我们在连队的平房上学,每天每家都要轮班早晨起早到教室生炉子,因为老师是外地的,不论冬夏每天都要骑自行车十八里地赶来上课。每到冬季,为了能有一个热乎的教室,老师跟我们学生家长商量,每天轮流由学生的家长起早到教室生炉火。每次轮到我家的时候,大有哥都会起得很早,跟父亲说,他负责带我们去生炉子。父亲每天天一亮就要有很多事要做,自然也对认的这个干儿子做事很放心。每次大有哥都会提前一天晚上去路边捡干树枝、干木头根,和柴火,什么都备好,早晨拿着丝袋子包裹住,抱到大约300百米距离的教室里。每次我都坐在木椅子上,看着他熟练的生火炉。先是把头一天晚上燃尽的煤灰用小锹和钩子从炉口处掏出来弄到炉子下的灶堂里;然后把干柴火塞进炉子里,再放干木头,最后放准备好的煤块;再然后用废纸做引子,点燃从炉口入递进去,就听到干柴火噼里啪啦点燃的声音,等柴火燃尽,上面的木头也就着了,等木头着的差不多的时候,煤已经燃起来了,红红的,等到炉箅子烤的发白的时候,就说明这时候的火候已经正好了,可以再加煤面儿了,所谓的压炉,然后压满满一炉子的煤,就不用再管了,它会自己慢慢地燃烧着,我们就可以回家吃早饭了,等吃完早饭上学的时候,教室里就是暖暖的了。小时候煤对于我们来讲很贵,煤块更是宝中宝,只有生炉火的时候需要做引子时才用煤块,因为它的缝隙会有空气存留,避免压在下面的柴火因没有空气而闷灭了火。如果用煤面儿生炉火,是很难生起来的,因为它会顺着空隙撒到下面的柴火的缝隙里,会把刚点燃的火压灭。煤块儿对我们学生来讲,实在是太珍贵了,因为那是我们所有学生在数九寒冬腊月里,在硕大的煤堆坑里,用手一点点抠出来的。那时,每次去挖煤的时候,大有哥总是会把自己挖到的煤块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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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家不远处有个常年月累的“大鼓包”地方,在晒场的西南侧,那是凸起的一大块土地,我们大人小孩都习惯了叫那里“大鼓包”。那块凸起的地方,中间是一个深沟,外围是树还有荒芜的杂草。中间的土地,被大人们开垦做了菜园子。种了很多土豆、豆角、茄子、辣椒、苞米等。小时候每家每户都养鸡鸭鹅,每到晚上的时候,都要去找自家的牲畜,赶回来,圈起来。我家跟大有哥家都养了很多鸭子,夏天每次放学的时候,我们放下书包,到了六点就要结伴儿去那个鼓包的地方,到沟边赶鸭子。鸭子到了下蛋的季节,总是很留恋外面,不愿回来。有时候最难赶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分散开来,围着庞大的水沟,一人站在一个角,在岸边捡石头,抛进水沟里,成群结队的鸭子看到身后的水有动静,就会有序又惊慌的往前游,它们边游,我们四面夹击边扔土块到水里,督促鸭子们尽快朝一个方向上岸。等鸭子上岸了,我们就拿着早已在拴好一根长绳的树棍,赶着鸭群回家。有时候鸭群不愿意上岸,我们筋疲力尽的扔石头,从傍晚夕阳要落山,到露水升起,天边渐黑,光亮越来越暗,借着月光赶着鸭群回家。一次,我们在赶鸭回家的路上,不小心踩到了杂草里的东西,几个小伙伴一扒开草丛,会惊喜的发现鸭子下蛋的窝,里面有十多个、二十多个的鸭蛋,我们也顾不上被蚊子咬,把外套脱下来,用衣服包着鸭蛋,在月光下,聆听着夜晚田间的蛙叫、虫鸣,满载而归,不远处会传来父母召唤我们回家吃饭的声音。那时候的情景,总会让我想起鲁迅的《少年闰土》。那时一段美好的乡土记忆,如今悠悠岁月20载,赶鸭子的场景依旧会清晰的浮在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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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大有哥,也是个倔脾气的人。一次跟同学打架,不小心被人推倒了炉筒子上,他是抱在了烧的滚热的炉筒子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衣服前襟已经烤得焦糊了,那次是我第一次见到对我那么和蔼可亲的人,眼神里有着怒火。后来他跑回家,田阿姨怎么拦也没拦住他,他就找个棒子来,要与那位同学一决高下。田阿姨怕出大事,惊慌的跟着跑了来,当时大家怎么劝也劝不住,怎么拦也拦不住,眼看着俩人又要厮打起来,我吓得惊慌抓着他的胳膊,一直叫哥,哥。那是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他停手了,一下清醒了过来,后来他挨老师训、回家又被田叔打,那时候我踩着院子里的油桶,爬上墙,静静的望着院子里屋门前大有哥被挨打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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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一直都待我们很好,时时刻刻保护我们。门前有一只很凶的金灿灿的大公鸡,每次我们放学它都雄赳赳气昂昂地飞跑过来,煽动翅膀一跃而起,用喙叨我们的脸,现在想来怎么会有如此可恶的公鸡!后来为了避免被攻击,大有哥每次都放学以后拿着小棍到家门口走在我们前面,试探着进院子,然后把过来的公鸡打走,我们飞奔到屋里,才算安全了。我们那时候还在讨论,是不是小时候不小心欺负到了公鸡,它长大了,才要这么仇恨我们。后来,为了避免我们被啄伤,父亲把那只公鸡杀了。每次在我们有危险的时候,大有哥就像个大鸟一样,时刻地保护着我们不受伤害和欺负。
记忆里,大有哥会做很多有趣的小玩意,比如春天用柳枝的抽空的树皮,给我们做哨子;“六一”儿童节的时候帮我们把竹圈缠上彩色的大红花纸,找绿色的、粉色的绸子,帮我们系在表演的竹棒上。春天帮我们在走廊的棚顶墙壁缝儿插上铁板,吸引更多的燕子来搭窝;甚至我学大高粱的自行车的时候,会一直在车子后面边扶着车子,边跟着学车子的我跑起来。也会总把田姨做的好吃的分给我们一半,大人不在家的时候,总会帮我们看家......那时候从未想到我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总之,就是觉得会一直一直在一起不分离。那时候我问,我说哥,老师说五年级咱们就要离开这了,去更大的地方更大的学校上学,你想去吗?他说想啊.......我低下头说我不想去,因为我觉得现在这样好美好,我害怕失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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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仿佛记忆里的那段美好就停留在我们在连队生活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里了。在我们上五年级的时候,集体到了场区上学,需要住宿舍,那时候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都是分开的。我跟姐姐在学校附近租房住,妈妈来陪读。整整有一年半的时间,我们只有放假的时候会见到。偶尔在学校也会遇见。从小学到初中,我们慢慢都长大了,我跟姐姐一直都以学业为主,很少找他玩了。上初中,我跟姐姐也住进了管理非常严格的宿舍。自此我们与大有哥的联系越来越少,关系也越来越远了。但是我们心里还是把彼此当作哥哥和妹妹。只是年少时候的我们都太过天真,当我还认为他依旧是那个大有哥的时候,那年初四,我看到了他牵着一个女孩的手,开始了早恋。自此我也开始忙碌着自己的学业,彼此真的就是慢慢疏远了..........中考毕业以后,我上了高中,大有哥与那位女孩分了手,也没有继续完成学业,选择了回家种地、经营牛场,打理家里的生活。我们慢慢开始从一年能见到两次面,到一次,再然后就是我上了大学,几年都见不上一次......
大学一次寒假回家,父亲母亲说你大有哥要结婚了,那天咱们要去喝喜酒。那时候才知道,家里托人介绍了一位老家的姑娘给他。婚后不久,他们有了孩子。从此我们已经是两种命运的人,再也没有了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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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一次回家,突然听到了噩耗,田姨去世了。在我外出上学的时候,田叔跟田姨俩人争吵了半辈子的夫妻,儿子结完婚后,俩人离了婚。离婚几年后,田姨罹患肺癌,全家花了好多钱为她治病,45岁的时候去世了。家里一下子也衰落了,从以前风风光光的家庭,一下子变得很潦倒。母亲说道这的时候,说:“哎,你田姨一辈子吃的、穿的什么都不缺,可是才45岁就没了,人生最好的时候。”听完母亲的诉说,一种悲伤涌上心头,脑海里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句话,觉得世事难料.......
再见到田叔和大有哥,是我大学毕业回家上班的时候。那次因为工作先后见到了他们,田叔变得苍老了很多很多,清瘦的面孔,对我说话分外的客气,显得那样生分。见到大有哥的时候我一愣,没有认出来他。他变的很清瘦,脸上的颧骨瘦的分明,脸是黝黑又沧桑的,布满了岁月里的世故、小心翼翼、和微微的陌生人眼里的盘算,我想这些年他应该也很不容易吧,不然以前那个意气风发不拘小节的男孩,为何会变成眼前这个样子,我内心酸酸的,是无法言明的难过......记得那次见到他,我叫他哥,他起初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拘谨又羞怯地说:”小妹,你回来上班了,哥为你高兴“。在他眼里,我再也看不到了当年那个清澈、阳光的精气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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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大有哥家把唯一的200多亩地也转卖出去了,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他........前年春节前夕,母亲去市场买对联,正在一个地摊选着的时候,耳边有人叫了她一声干妈。母亲猛地一抬头,看到卖对联的摊主就是大有哥。临走大有哥死活没有要母亲给的对联钱。母亲回来跟我诉说的时候,我与她都神伤了好久好久,觉得人世间为何世事无常.......
现在一闻到雕牌洗衣粉的味道,就会想起小时候,想到大有哥。很多年前,我还经常梦到,我们又回到了那年小时候的夏天,我穿着他的那条白运动裤奔跑在有着一簇簇刺玫花的土马路上,在夏日的晚风里,有着清香的味道,有他的身影,有他的笑脸和温暖的眼睛......
对于我们的回忆,我想到了《时间煮雨》:
风吹雨成花 /时间追不上白马/你年少掌心的梦话/依然紧握着吗
云翻涌成夏/眼泪被岁月蒸发/这条路上的你我她/有谁迷路了吗
我们说好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就算与时间为敌/就算与全世界背离
风吹亮雪花/吹白我们的头发/当初说一起闯天下/你们还记得吗
那一年盛夏/心愿许的无限大/我们手拉手也成舟/划过悲伤河流
你曾说过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现在我想问问你/是否只是童言无忌
天真岁月不忍欺/青春荒唐我不负你/大雪求你别抹去/我们在一起的痕迹
大雪也无法抹去/我们给彼此的印记/今夕何夕/青草离离/明月夜送君千里
等来年 秋风起.......
我们的岁月一去不复返,我们的记忆埋藏在了1998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