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很黑,我似乎听到有微弱的呼吸声,还有血液的腥甜味儿,黑色的煤土被温热的液体浸湿。但是,不一会儿,一切都回归了安静。
一 离家
那年,我离开故土,去外地讨生活,家里头只剩下老母亲,媳妇儿和小儿子。说实话,家里的重担都压在了我肩上,媳妇儿在家照顾老小,在外还有若干的田地需要耕种,真是苦了她了。
我没有知识,在外面干活只能出卖苦力,要想挣钱多一点,只能拼命。所以,我找到了一份儿工作,那就是下井挖煤。
媳妇儿起初不同意,我好说歹说,她才同意,临走之时,她万般嘱托,我也一一慎重答应。到向老娘辞别时,老娘只是摸着我的脸,只是看着我,那种不舍娘无法说出来,她怕我难受,怕我再难迈开腿。我父亲早在我七岁时去世了,母亲拉扯我长大,其中的辛酸,又有谁人能懂呢。我感觉很无力,我跪下,向母亲磕了个头,娘啊,您好好的啊,好好的啊!我转身,小儿子站在我身旁,软软的身子刚有桌子那么高,他甜甜的叫一声爸爸,让我的整个世界都变温柔了。
儿子,等我过年回来买猪肉给你吃哈!
不愿意回头看他们,真的,突然怎么就这么舍不得离开家,怎么就这么难过?
这个三月,我离开了家。
二 下井
在矿上干了三个月了,每天都很累,但是一想到儿子亮晶晶的大眼睛,想到媳妇儿粉红的小嘴唇,想到老娘摸着我的脸的粗糙的手,突然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力气。
晚上吃饭,浑身的煤土簌簌的往下掉,嘿,我怎么就那么像一棵树,除了眼睛,除了那一口大白牙,我哪里还像人?吃完饭,就浑身发软,这个夏天怎么就这么热呢?困了困了,赶紧睡觉,明天继续干活。
矿主看我干劲十足,觉得我能担当大任了,叫我下井去帮忙。下井很危险,所有人都知道,但是相应的,报酬比在地上工作的更加丰厚,搞得好还有一定的奖金,我想了想,咬咬牙,干!
就这样,我从地上转入地下,开始与真正的黑色金子打交道。我们实行轮班制,如果排到白班,那么就有可能连着好长时间见不到太阳,我就在这种轮班的情况下,干了俩月。期间,矿上发生了一次小小的坍塌,没有人死亡,只有两个人受了轻伤,回家去治疗了,矿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给了他们一笔小钱,算作是补偿吧。矿主是个好人,至少比其他矿的老板好,好歹每个矿工都见过他。
还有半个月就到中秋节了,该寄点啥馅儿的月饼回家呢?
三 离别
距离中秋节还有五天了,昨天我就将月饼寄给家里了,豆沙和五仁馅儿的,媳妇儿喜欢豆沙馅儿的,母亲喜欢五仁馅儿的,儿子嘛,还不知道喜欢啥样儿的,没事,带点糖果和玩具,够他玩到我过年回家了吧。不知道儿子长高了多少?
今天又是我白班儿,下井,小心翼翼的将绳索放在一旁,熟练的打开机器,配合着几个工友,在那个最难把控的点上施工。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我们准备收工回去的时候,突然,最里边的我隐约听到大山怒吼的声音,这是,坍塌的前兆。
快跑啊,这里要塌了……我远远没想到坍塌的速度是那样快,那离出口不过百米的距离竟然会那么远,所有求救的声音都被扑面而来的土掩埋。
不能呼吸了,肺要炸了,呵呵,没感觉了,一切都消失了。
四 阴阳两隔
四周很黑,我似乎听到有微弱的呼吸声,还有血液的腥甜味儿,黑色的煤土被温热的液体浸湿。但是,不一会儿,一切都回归了安静。
我缩在最黑暗的角落,身下有一具躯壳,怎么那么熟悉?他没有了呼吸,脸上身上都是煤土,不,是黑红色的泥土。
很久很久,都没有动静了,我坐在自己的身体上,感受着它慢慢变冷,慢慢僵硬,我不知道何去何存,这里是哪里?我好想回去一个地方,那里是哪里?
终于,过了很久很久,我头顶有泥土松动,一小束光射入黑暗,驱散了死一般的宁静,为什么我会怕光?我不得不再次瑟缩于我已经冰冷的躯壳,它被搬到一间房子,它被剥去衣服,它被人用水擦洗,它露出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它还是他吗?
我一直盘旋于它的周围,我无法离开它,只要有人进来,我就向他们询问,但是没人理我啊,只有呜咽的声音,像一阵阴冷的风……
白天过去了,夜晚也过去了,白天又过去了。傍晚,来了一个老汉,他拿着一件旧衣衫,头顶着破草帽,腰里别着旱烟锅子,向它走去,我忙飘过去。老汉揭开它脸上的白布,叹了一口气,说到,跟我走吧。老汉扬着手里的衣衫,我就这样跟着他走了。门外还有一个年轻人,和老汉一起走着。他们坐车,拿手一扬衣衫,我就飘到车上,他们下车,我就下车,他们上火车,走到哪里我都跟着。好奇怪!
就这样快两天时光,我们到了一个地方,我极为熟悉,虽然是晚上,但是月亮快圆了,朦胧的云彩遮住了月,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他们继续走,我继续飘,直到我看到那座儿时经常玩的桥。到家了啊,到家了啊。
我再也控制不住思念,我用平生最快的速度飘过桥,飘过长着青草的小路,穿过厚厚的墙壁,乌云遮住了月,只留半边月晕抚摸着安宁的小村庄。门前那棵歪脖子树的阴影突然是那么浓郁,我冷的瑟瑟发抖。
五 梦回
是的,我想起了所有,我为什么死,我为什么来到这里,我的老娘,我的妻子和孩子。
我愤怒悲伤,冲进了木制大门,木门碰的一声大大打开,我就这么看到了我的老娘,她像老了二十岁一般,边抹着眼泪边念叨我的儿,坐在炕上望着窗外。
娘啊,娘啊,娘啊!!!我无声呜咽,周围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我没有了眼泪,我徘徊不愿离开。不能在中秋节这团圆的日子离开啊,不能啊。无常无常,一切的哭泣与怨恨都化成了风,吹往无垠的边界。
梦里,我还是那个孝顺的儿子,那个温柔的丈夫,那个高大的父亲,我们一家其乐融融,过着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