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朵也看过无数的戏,高大上的马戏也观过,但我实在没见过她一直目不转睛的样子。台上的演员,除却两个成年男子以外,一溜儿的孩子,约摸七八岁,又或者五六岁,穿着鲜艳而廉价的服饰——本是着意大红宝蓝的亮色,映衬洋洋闹闹的马戏氛围,却不料衣服质地的粗燥和花边的松散,加之久未清洗叠加的陈旧,到时和几位童子脸上麻木的神情相互呼应。然后我辈看几个孩子用最原始的肢体和最简陋的设备,近距离的冲击我们的神经。闷热的帐篷,拥攘的人群,高声叫好的观众和那些睁大眼睛看戏的孩子,一个个在炽热的日光中虚幻开去。
“生计所迫”,平时用来调侃或者悲悯的一个词就活生生的立体在我的面前,意外的被一种情绪击中,我几乎泪下。
任何一种职业都有艰辛,杂技只不过挑战肢体的一种极致,可谁又能说,我们平时的工作不是在追求一种极致?但同样的杂技,在长隆看到的是声色光电的陆离,人们的惊呼基本可以用惊喜来替代,洋人街的至少也是一种光鲜,科技不顶尖,至少演员的表情与年龄是一种匹配的表演。而这几个孩子,肢体的机械与神情的麻木,甚至有段曲子编排了舒缓的动作,他们也可以把舒缓分解成呆滞。仿若一切与表演无关,与思维无关。
仿若熟悉。想想周遭也有许多脸和这表情叠加,无法选择做与不做的悲哀神情,做了之后感不到丝毫乐趣的麻木呆滞,久了以后不再鲜活的疲倦惯性。当表演成为一种形式,人成为一种符号,就会发现,击中我的情绪,是活物脸上那种世无所恋的一种漠然,而漠然的背后,是毫无趣味的绝望。
我们通常为自己的漠然找一个很好的借口,谋生。对,谋生的牌子一举起,一辈子就可以惯性下去。毛姆的《舞男舞女》也有一个关于杂技的心酸故事,一对舞男舞女结合而成的夫妻,在转型表演杂技之后获得成功得到温饱,然而妻子某天厌倦了每天用命博换来的生活,丈夫却害怕失去这种生活,在男子充满温情的劝说之后,妻子绝然的登上舞台:今晚,明晚,一直到摔死为止。还有什么办法呢?对的,惯性的本质是一种绝望,还有什么办法呢?就这样吧!
是不是有点荒谬?谋生被异化成了谋死。当被生的物质压得不敢动弹的时候,与死何异?生与死本是人生的两极,二者画上等号的时候,攥到手里的占有又有何用?那些演杂技的孩子因年幼而无法选择,过早的背上重重的谋生之壳,他们中许会有人因成长而觉知;而又有多少人连舞女的警觉都不曾拥有?把每天的新鲜都过成了末日的重复?向死而生,死终究只是一个归宿,但归去的路途却是万水千山柳暗花明。我们许对人生的两端无法选择,但中间却可以平地波澜。如果谋生的方式不能轻易改变,至少谋生的状态应随平平仄仄。
人生而自由,生而鲜活,胡乱记下些文字,只是告诉自己:十里之内,一定要有些牵挂的物事;千里之外,一定要怀揣一个梦境,不然生活就太无趣了啊。我实在害怕自己脸上某天漠然的表情和嘴里自我宽慰的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