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寒山河(五)(英烈岁月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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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事如露电

“锵、锵、锵锵锵锵……咚咚锵……”

秦凌海斜靠在戏楼后侧立柱旁,微合着双眼。戏已开始,他便稍稍清闲下来。台上的喧嚣似已在另一个世界中回响。不知为何,在此时他才感到一阵宁静。秦凌海虽从未干过这行,但他平素做事一向尽心。数日下来,倒也做得像模像样。这些天中,上午无事时武芊常来切磋,武毅有时亦找他喝茶弈棋,倒也过得安心舒适;午后开始便渐渐忙碌起来,一应杂事多半要忙到戏院开锣。今晚的三出戏码是“探阴山”、“卖马”和“文昭关”。秦凌海不似一般武夫,对戏文略知一二。正因如此,他也纳罕武氏父女竟也兼通文武。武芊的武功似不甚纯,有时似内家拳,有时亦有刚猛的招数。武毅虽未露过武功,但谈吐雍容,显是博学之人。

秦凌海又待一阵,见“探阴山”已开锣,便溜出后院,来到戏院旁一个茶馆。这样的小茶馆在南市比比皆是,毫不起眼。正因如此,邱震东今晚才约他在此见面。

他缓步走进茶馆,找了个靠里面的座位,要了一碟花生,一碟糖块,一壶花茶,慢慢边喝边等。不过半盏茶时分,只见邱震东与另一人走进茶馆。他身后那大帽压眉,看不清面目。邱震东扫了一眼,也不打招呼,径直坐到秦凌海对面。

秦凌海本认为在茶馆中见面颇为不妥,人多耳杂,难免泄露事机。但此事竟忽然觉得,此处甚妙,闲人来往,谁也不会在意身周的人说些什么。邱震东待伙计又添上两个茶盏,稍停片刻,才低声道:“我给你介绍一位朋友,这位尚东升尚兄弟原与我共事,也是为此事受遣来此。”那人缓缓摘去大帽,抬起头来。秦凌海赫然发现这尚东升便是那日在街头所见姓尚的卖艺年轻人。他心中一惊,只道:“幸会,幸会!”尚东升也颇出意外,不由嘿嘿笑了两声,“原来秦老弟是邱兄同门,怪不得好俊功夫!”邱震东不明所以。尚东升倒不介怀,三言两语交待了那日情形。

一出“探阴山”刚刚落幕,戏院内一如方才。“那尚东升竟然与师兄是一路,当真出乎意外。按尚家族谱,‘祥瑞锦云东’,他年纪虽轻,却与尚家掌门同辈。”秦凌海回味刚才情景,仍觉出乎意外。“师兄说这两日高、袁两人便有行动,今晚便要去袁府一探了。”他靠在柱子上,正在思索,“卖马”已经登场。这出谭派老生以前也听过,如今再听,心中却莫明其妙涌上一股戚然。秦叔宝再英雄了得,落魄时亦当锏卖马,惨到极点。自己十几日前尚满怀踌躇,如今虽不似秦琼一般潦倒,但也差相仿佛。可秦琼毕竟后来成了大唐的赫赫开国元勋,自己呢?秦凌海听着听着,不由随着台上低哼起来,

“店主东带过了黄骠马,不由得秦叔宝两泪如麻。提起了此马来头大,兵部堂王大人相赠与咱。遭不幸困至在天堂下,还你的店饭钱,无奈何只得来卖它。摆一摆手儿你就牵去了吧!但不知此马落在谁家?”

这段西皮散板方一收住,台下已是轰然叫起好来。就在采声中,秦凌海瞥见戏院门一开,闪进一行人来。为首正是武毅父女,他身旁陪着的人高个黑面,却是高渤海。秦凌海心中一动,不知高渤海为何来到天和戏院。武毅引着高渤海等人来到前排坐下。秦凌海悄无声息从旁欺将过去,隐隐听得二人对答。

“高二爷,今儿到的晚了!”“哦,本和你说好是开戏就到。嘿,法租界新开张了一家中国大戏院,这两日是马连良马老板的连台戏,不好不去捧捧场子。哎哟,只赶得上听一出‘文昭关’了!”“您是行家,听一句也胜过旁人听一百出!”二人哈哈低声笑起来。

高渤海出身梨园,颇通此道。他眯着眼听了一会儿,频频点头。秦凌海眼光却一直盯在高渤海身上,台上唱得什么再不入耳去。出手还是不出手?高渤海全未注意到自己,所带两个手下虽定非庸手,但出其不意一击,八成可得手。但师兄曾嘱咐要忍耐一时,待此事有结果再说。秦凌海一时心中澎湃,不能自已。

台上,“伍子胥”已登场。全场目光都聚在他身上,采声不迭。秦凌海盯着高渤海的背景,不由自主又往前挪了两步。台下人都张着脖子向上看去,只有一、两个在场子内贩花生、瓜子、报纸的小贩走来走去。

王凤卿的“伍子胥”扮相极佳,长脸凤目,正唱到过关前的一段高潮“流水”:过了一天又一天,心中好似滚油煎。腰中枉挂三尺剑,不能报却父母冤!台下采声方起,秦凌海忽听左侧微风响动。他侧目看去,见一条白毛巾板飞来。戏院中伙计上下翻飞地给客人扔毛巾失手是寻常之事,但这条毛巾来得甚是蹊跷。整条毛巾束成一条,笔直飞来,在空中翻滚时亦不见散落,足见掷出毛巾之人力发凝成一线。寻常戏院中的人决无此功力。毛巾直扑向高渤海。高渤海也听到左侧风声异动,他并不扭头,忽地一俯身避开。这毛巾只擦着他头顶飞过。

与此同时,一直在旁边走动的几个小贩把手一扬,手中的零碎都扑奔高渤海几人而来。高渤海那两个手下显是训练有素,见变故陡生,却不慌乱,闪身挡在高渤海身前,将面前飞来七七八八的东西尽打掉在地。不过刹那间,几个“小贩”已扑到高渤海身前。两个人缠住他两个手下,斗在一处。另有三个人径奔高渤海而来。

这三人一出手,秦凌海不禁一愣,只见其中一个正是那晚截杀武芊三人中使戳脚翻子拳的大汉。高渤海突如其来被三个人夹击,登处下风。戏院内除台上灯火通明外,四下昏暗。秦凌海却见三个人袖中寒芒闪闪,显是携了利刃。看高渤海腾越间身形,武功自是不弱,但赤手空拳应付这三人连环进击,只怕力有未逮。

他犹在思忖间,高渤海已迭遭险招,左臂右肩接连被划伤。那三人见他受伤,心中窃喜,攻势更紧。一人当胸平刺,另两人从左右攻上。三柄利刃将高渤海前左右三面都封住。眼见闪避不及,高渤海突地大吼一声。那三人为他吼声所慑,亦是一愣。高渤海右臂横划,拼着受前、右二人刺来的两刀,左手掠出,已拧住左首那人手腕。秦凌海耳中听到细微的“格格”之声,想是二人较上了真力。高渤海前、右二人亦不防他有此一招,两把匕首在他右臂上重重划了两道。这两人出击已抱定必杀之意,两刀划过,余力未消,直扑奔高渤海身侧的武毅和武芊。

秦凌海大惊失色,左足一顿,右足已踏上前面的椅背。他右脚一沾即起,人还在空中,两脚凌空交错踢出,不偏不倚正踢在那两人手腕。这两人突觉手腕一痛,连匕首也几乎拿捏不定,不由倒退了一步。秦凌海双足落下地来,更不停留,一个“猫扑步”,跟着双掌击出,又拍在两人右腕上。两人再也握不住匕首,双双放手后退一步。那使戳脚翻子拳的大汉觉得秦凌海似乎眼熟,定神细辨,不由面现惊诧,嘴张了张,只呼出一个“你”字,忽然听到那被高渤海拿住手腕的同伴大叫一声。

他二人心知不妙,倒也反应得快,登时后退数步,与那人并肩站在一起。那人左手托着右手手腕,面色如纸。另两个与高渤海手下缠斗的二人本已渐渐占了上风,不防同伴三人竟在瞬间退了下来。他们虽不明这边情势,但一耽搁,已失了偷袭之机,便打个呼哨,五人转身便走。

秦凌海一招击退两人,才想起武芊原本亦是高手,只是不知为何,看到那两柄利刃向武芊扑去,竟想也不想,不由自主跃起出手。只是这一来,无形中帮了高渤海的大忙。高渤海腾出手来,拗断了对面那人的手腕。不过片刻之间,攻守逆转。秦凌海又悔又急,兼之见到那晚偷袭武芊的大汉竟在刺杀高渤海一干人众中,颇出意外。

高渤海那两个手下累得大汗淋漓,见五个杀手撤走,慌忙跑过来,气喘吁吁问:“二爷,没事吧!”高渤海左右双臂和右肩共中了四刀,虽然都不甚深,但血流如注,看来甚是骇人。戏院中左右看客见有人寻高渤海晦气,早远远躲开了。台上亦停了演,演员一窝蜂似跑回后台,从台帘后望着台下一幕。

高渤海在天津卫多年,大风大浪经过无数,也算刀口上滚过来的人物,但自成名以来,尚未遇如此危险之情势,生死几乎便在一线之间。他站在当地,面色铁青,一语不发,任由四处伤口中鲜血不住涌出。那两个手下手忙脚乱地撕下衣襟要给他裹伤,高渤海左手一格,将两人震得退开一步。他转过头来,冲秦凌海拱手道:“这位小兄弟好俊的身手,高某这厢谢过了!”

秦凌海见他身上血犹流个不住,举手投足间却从容不迫,心下也不禁暗赞,“此人临危不乱,气度如此,也难怪在天津卫创下如此威名。”他心中虽恨高渤海,但碍于在众人面前无法发作,只得亦还礼道:“高先生哪里话。我不过是个杂役小厮而已。”高渤海听他谦逊,言辞却不卑不亢,转向武毅道:“武老板,今日高某承你的情了!”他说“承情”,语气中却冷冰冰地没半点感谢之意。只怕是已经疑心几个杀手与武毅有关了。

武毅听了也不惊不恼,只躬身道:“高二爷受惊了,天和戏院防范不周,改日武某定当登门赔罪。芊儿,快拿金创药来!”高渤海“哼”了一声,淡淡道:“不必了,告辞!”说罢拂袖便走。

武毅朗声喊“送高二爷!”,人却不动,直目送高渤海出门。待高渤海三人去得远了,武毅叹了口气,缓缓摇头,“秦兄弟,今日多亏了你。若高渤海在我的天和戏院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担待不起!”停了片刻,他未听见秦凌海回答,不由纳闷,扭头看去,见秦凌海已不知哪里去了。

秦凌海心中冒出一个念头,“能在天津卫刺杀高渤海的,多半是袁文会了。”他念头方动,身子便钻出戏院,直追着那五人去了。好在五人离开不久。他们走得虽快,毕竟及不上秦凌海的轻功。秦凌海不即不离地跟在五人后面。好在五人一战受挫,大为泄气,不似平日般警觉。五人跑了一阵,曲曲折折向东南去。不知多少时候,几人拐进一条甚为空阔的街道,两侧皆是大叶杨树。此时已当深秋,枯黄杨叶落得遍地皆是。几个人的脚步踏在落叶上,沙沙作响。秦凌海见街上行人寥寥,只得放慢脚步,远远跟在后面。

秦凌海见几人转过街角,不见踪影,忙加紧脚步赶去。等他转过弯,五人已经不见。这条胡同内寂静无声,一个人也无。秦凌海悄悄贴着墙根向前走去,见前方黑漆大门上一对兽面铜环隐隐散出微光。他识得,这便是袁文会的宅子了。看来这几人果然是袁文会手下!秦凌海觑准左右情形,纵身跃过高墙。袁府之大,不下于高宅。

院中亭台楼阁一应俱有,隐隐还有小桥流水之声。秦凌海不由想起那日在海河上横冲直撞的火轮和失了小船而痛哭的老者。“一个国家、民族不能自强,如何去怪别人?”不知怎么,武芊的话又钻入脑来。高渤海、袁文会这些人自然没有兴国之责、那些在小店中吃豆腐脑的人也没有。那么这国家是谁的呢?他不由愣在当地,良久良久。

不知几许时候,秦凌海的心还在一下下刺痛。他抬脚再走,已不觉摸至前厅来。前厅中灯火正盛,从远处也能听到人声传出。秦凌海摸到厅后,放慢脚步,一步步潜行,终于贴到厅壁外。他顺着一溜长窗向前挪去。窗子上尽是毛玻璃,看不见里面情形。他见一扇窗子略开了点缝,便凑过去,隐在窗后细听。

秦凌海听屋内呼吸声此起彼伏,间有说话之声,显是不只一、二人而已。他听了一阵,心头登时紧张起来。屋内听声音呼吸共有八人,且个个身怀武功,不似一般人呼吸粗重不匀。

就听一人道:“袁三爷这两年来可花了不少心思,终于凑齐了十八幅书画。听说另外还有十几幅在高渤海手中。不知袁三爷为什么非要拼力集这么东西?”另一人道:“老徐,你这两年来出了不少力,但始终只闷头做事。今天怎么多起嘴来?”秦凌海听先说话的一人声音耳熟,再听别人叫他老徐,猛然醒悟,此人是那日使“缠丝小擒拿”的徐家弟子。他登时满腹狐疑。方才在天和戏院见了使戳脚翻子拳的大汉刺杀高渤海便是一愣,未想这姓徐的也在袁文会府上。那三人虽自称高渤海手下,却九成九是袁文会的人。但他们为何要冒名截杀武芊呢?武芊一个戏院老板之女,怎么会牵扯到高、袁二人争斗中?她到底是谁?!

秦凌海还不及细想,姓徐的已打了个饱嗝,嘿嘿笑了笑,“老刘,你我替袁三爷办了这么长时间事,难道还不许我问一声么?”他话中带着三分醉意。也有两人附和起来,“是啊,是啊!”袁文会却是沉默不语,隔了半晌才冷笑了一声:“好吧!既然各位想知道,那就说说也不妨。你们说,今后这天津卫是谁的天下?”姓徐的道:“三爷,要是扳倒高渤海,那自然是您老的天下了!”先前那“老刘”插话道:“要不是今晚有那小子捣乱,我们已经得手,现在天津就是三爷的天下了!”言下大有恨意。

秦凌海偷偷从窗缝中眯起眼睛看去。厅中放着一张圆桌,袁文会坐在主位,另外七人围坐在他周围,其中三个人赫然便是那晚截武芊的几个。另外四人却是今晚刺杀高渤海的杀手。袁文会扭向“老刘”道:“这也怪不得你们。老徐他们三个前儿去截那姓武的丫头,似乎也是被这小子搞坏了事。嘿嘿!不过,这样也好,阴差阳错地,武毅和高渤海间的梁子怕是结下了。”这“老刘”还不明白,追问道,“武毅不过是个戏院老板,高渤海怕得到他么?”这话正是秦凌海要问的。袁文会又笑了一声,“凭武毅和日本人……”他话说了一半,便住口转道:“看这形势,日本人一日强过一日,华北五省已经自治,不出两、三年,又是一个满洲国。这天津卫,将来当然是日本人的天下。”秦凌海听袁文会三言两语,便把当下形势说得头头是道,不禁也十分佩服:此人能雄霸天津半城,当真有些眼光,不象那些只知打杀的混混们。

几个人不约而同“哦”了一声。袁文会续道:“要想在天津卫站住脚,一是压倒高渤海这小子,二是和日本人搞好关系。关键还是第二点,只要和日本人搞好关系,不怕压不倒他高渤海。我猜高渤海拼命和我抢那些书画的目的也是在此!”使劈挂拳的矮子插话道:“三爷,我还是不懂,和日本人搞好关系与这些书画有什么关系?”袁文会停了一下,笑道:“便说给你们!”秦凌海听他语气有些古怪,凝神看去,见他面上带着一丝冷笑,接着说道,“日本人在天津势力最大的是驻屯军司令。司令官香月清司的卫士长细田拓之曾说,香月司令官对中国文化颇有研究,特别是对中国书画极为喜爱,偶得其一便把完不止。我若将这么多东西送上去……”

秦凌海听得热血上涌,直欲破口大骂。袁文会还未说完,那使戳脚翻子拳大汉忽地站起,厉声道:“三爷,我原不知你要这些东西是要献给日本人!若是知道,万万不会帮你!这么做与汉奸何异?”袁文会听他出言斥责,脸上一白,却不答话。那几人面面相觑。姓徐的拉了一下他袖子,“老关,你喝多了吧,怎么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姓关的猛一甩袖子,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拍在桌上,“我关山渡怕辱没了祖宗!三爷,那些书画绝不能交给日本人!”

秦凌海见形势一变,不由提起精神,又向前凑了凑。袁文会哼了一声,“这么说,我要将这十八件书画交给日本人,就是汉奸、就辱没祖宗了?”关山渡听他直接一问,喘了几口粗气,语气也软下来,“我不敢,但斗胆请三爷将我得来的几幅书画留下!”袁文会听他口气弱了下来,不由哈哈一笑,“好啊,就这么办!”他说着从桌下一伸手,掏出个狭长的小箱子递过去,“东西都在这里,你自己拿去!”

关山渡也未想到袁文会竟会如此痛快,不由伸手去接。他双手刚沾到箱子边缘,袁文会右袖中忽然寒光一闪,一柄匕首已没入关山渡胸膛。袁文会左手一翻,又将箱子拢回怀中,坐倒不住冷笑。

关山渡双目圆睁,哼也没哼一声,向后便倒。秦凌海见变生不测,险些呼出声来。屋中另外几人亦同时站起。姓徐的颤声道:“三爷,老关一时冲动,你也不必下此狠手啊!”袁文会只悠悠道:“怎么,你们想动手么?”那姓徐的与其余几人对望一眼,道:“三爷,好手段!我今后算不识得你!走!”他带头向厅门走去。袁文会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只是轻声冷笑。几个人听他笑得蹊跷,正在一愣,忽觉腹痛如绞,一个个软倒下去。姓徐的才转过脸来看着袁文会,“袁、你……”,只喊得一声,便没了声息。他脸正冲着窗户这边,秦凌海看得清楚,他口鼻中已流出血来,在灯火映照下甚是恐怖。

这一幕看得秦凌海心头也跳个不住。袁文会好辣的手段!袁文会站起来踱了几步,冷笑不绝,自言自语道,“此等大事,还能留下你们么?可笑!哈哈!”他返身坐下,伸手在箱子底掀了几掀,打开盖子,随手抽出一幅小卷轴来,轻轻展开细看。

借着灯光,秦凌海凝神看去,见这小画轴只有五寸许高,展开二尺半长。虽然隔得甚远,但他只觉一股磅礴之气扑面而来。小小画卷,竟然带出一股天风海雨的意境。竟是南宋李嵩绘的《钱塘观潮图》。李嵩少时曾作过木工,因此所画一木一石颇为肖真。单此一幅《钱塘观潮图》,便难以估价。

袁文会把玩了片刻,叹道:“可惜,可惜。”他缓缓将画卷起,又长叹一声,“身外之物!”将这画轴放回盒内,反手要将箱盖盖上。秦凌海暗道:看来这箱中之物无假,是否这就出手呢?便在此时,大厅那侧隐约飞来一点寒芒。袁文会一惊,将身一侧,那寒芒正打在箱盖上,将小箱打得从他手中脱手飞出。窗外的秦凌海也是一惊,一枚小小暗器竟将箱子打得飞起来!他心念刚一转,一条黑影已从那侧窗中穿入,似电闪般纵到袁文会面前,伸手一接一滚,已抱着小箱避开。袁文会一愣之下,反应也极快,左腿一抬,一记“跺子脚”便蹬去。

秦凌海见那黑影身材不高,浑身裹在一身夜行衣中,连头发尽都包住,只留下一双眼睛闪闪发光。此人身法极其灵动怪异,袁文会数腿踢出,都没击中分毫。他再滚得几滚,已到了墙边,突地左手一扬,又是数点寒芒射出,袁文会侧身去躲,不料此人将手一抖,其中一点寒星竟然中途转弯,斜向上射向袁文会胸膛。袁文会不防来袭的寒芒竟然中途转向,再闪已然不及。只听一声轻响,那点寒芒已经扎进袁文会左胸。袁文会“啊”的一声大叫,左手抚胸,连退开两步。

黑衣人左手一收。秦凌海顺着他手势看去,才看清楚。原来他在几点暗器中竟然夹了一记绳镖,绳子另一头系在他左腕上,因此那镖才会中途转向。只是系镖的绳子通体黝黑,又极细,一般人自然看不出来。

绳镖?!那是哪个门派?秦凌海还未想完,黑衣人手一抖,绳镖又已发出,直取袁文会咽喉。袁文会向后急纵,不防碰到一张倒地的椅子。他一个趔趄,半跪在地上。岂知这一倒恰到好处,将将躲过一记绳镖。秦凌海见袁文会被打伤,势必躲不过黑衣人再下杀手。他侠义心肠,虽恨极袁文会为人毒辣,但也不忍见他就这么丧命于此,当下双手一震,推开窗户,飞身跳入屋内。

他一进厅,袁文会与那黑衣人都是一愣。黑衣人左手一扬,又是几枚暗器射出,这次却是打向秦凌海。袁文会抓住这一瞬的喘息之机,就地一滚,翻到墙边,猛力一拍,竟闪身隐进墙里去了。秦凌海甫一落地,迎面寒光闪动。于电光石火间,秦凌海已瞥见袁文会闪身躲进墙中,才知那墙上原来有个暗门。他脚尖点地,已从几点暗器上空跃了过去,一掌拍向黑衣人后心。黑衣人才一转身,耳后风声一紧,情知无法再跃出窗去。无奈之下,他将身一缩,似球一般弹开,身法怪异之极。

秦凌海本也无意下杀手,一掌拍空,纵身上前,左手成钩来夺黑衣人右臂弯中的小箱。黑衣人转身出掌相格。他与秦凌海一照面,不由一愣。只一愣神间,秦凌海左手已搭上了小箱,发力回夺。黑衣人大惊,左手一扬,绳镖向秦凌海左肩射去。秦凌海见他左手一动,便知其心意,当下左手不松,探出右手食中二指一夹,在半空中已将镖上所系的鹿皮索绞断。

秦凌海这招“金绞指”使得毫无瑕疵,自己也颇为得意。他闪过断了的镖头,左手用劲,硬夺小箱。但力还未发出,他忽觉一阵头昏目眩,浑身软绵绵地使不出力。他一惊,见那半截断索中散出一股极淡的轻烟。秦凌海万没料到黑衣人的绳镖竟是暗器中套了暗器。不声不响的出手一镖本就令人防不胜防,细不可见的索中又藏着迷药一类的东西。出尘道人曾提起过,有人在棍棒中暗藏迷香,但毕竟是不入流的做法,更兼此次打来的是软索,故他一时大意,不想着了道。

秦凌海忙放了左手,伸袖掩住口鼻。他暗提真气,勉强退了两步。此时丹田中真气四处游走,乱作一团。对面的黑衣人若是趁机进攻,只怕再挡不得三招两式。黑衣人眼神中却透出一丝犹豫。他收起断索,突地转身跳出窗去。

秦凌海呼出一口气,已来不及多想。他只觉得,此厅中横着数具尸体,袁文会又已遁走,自己万万不能再待下去。他仗着十年正宗修 为,强自支撑,慢慢挪出厅去。出了大厅,放眼四顾,竟发现那黑衣人还未走,正在远处墙头遥遥向这边看过来。那双眸子在黑夜中淡定如星。秦凌海眼前发花,头晕腿软。他摇了摇头,一步步向墙边走去。奇怪的是,黑衣人竟还不走,只骑在墙头看着他逼近。秦凌海勉强走到墙边,真力已几乎消失得无影无踪,终于慢慢坐倒。他眼见黑衣犹豫一下,就在他倒下的一刹那,翻身跃出墙去。

秦凌海深知若在此地昏厥过去,袁文会的人寻来,只怕这条命要丢在这里。他勉力倚在墙边运气调息。真气在小周天转了一转,似可渐渐流转,滞窒有所减。秦凌海大喜,默运起玄功,过了不知几时,竟然手中恢复力气。他吐出胸中一口闷气,跃出墙去。黑衣人踪迹早已不见。那人显然对自己并无恶意,否则早杀了自己。

秦凌海定了下心神,见头顶清辉一片,月正升向中天。看天色也不过是前半夜。为今之计,只有先将此情形告知师兄邱震东再做计较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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