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一下子醒了过来,眼睛自一片逼仄的黑暗里奋力睁开了一条缝,身体却仿佛还是陷在浓稠的泥沼当中,阴暗潮湿又冰冷,充斥着深入骨髓的无力,混沌中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想要将我重新拖入黑甜乡,迷蒙中我想,我该起来了。
但我真的太累了,我听到自己悠长缓慢的呼吸,我的身体没有一丝力气,睁开眼睛已耗费了我所有的精气神,所以我眼睁睁的看着那只手伸过来,它抓住了我,它企图向下拖走我,它的力气那么大,我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抗就这样被它再次拉入深渊。
我开始感到愤怒,不是对这只手的愤怒,而是对我自己的愤怒,对我的无力的愤怒,对我的不作为的愤怒,对我将醒未醒就又被拖入深渊的愤怒。于是我感受到了一束光,并不明亮,却很纤长。它笔直的印入了我的眼,以至于我看见光束中的细小尘埃,那是粘腻的泥沼中不该有的浮尘,我茫然四顾,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地面,站在一束光下,离我不远的地方是一片巨大的黑色的泥地,那只手就立在那里,像条虚头巴脑的蛇,对着我张牙舞爪的恫吓。
可是我已经不怕它了,我对着它笑,轻轻摇了摇头,终于转过身去,将它放在我再也看不到的身后,我坚定的抬起依然无力的脚,慢慢的一步一步背离它远去。
我一直追随着那束光,想要去往更明亮的地方,可它始终是昏黄的一线,终究只能朦胧的映出我前进的方向。我逐渐不安,我是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触到希望,并在希望中狂奔,于是我尽力迈开了腿,不想却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我困惑的低头审视自己,思索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随后我惊讶的发现,我的双腿上满是乌黑厚重的泥浆,它们紧紧的包裹住了我的腿,让我迈不开步伐。我静立片刻,终于选择放弃徒劳的前进,俯身坐在原地,开始一块一块,去扳开粘在我身上的泥。
可这些泥是这么厚重这么黏稠,它们牢牢粘附在我的腿上,紧密的没有一丝缝隙,仿佛是我身体长出的另一层皮,轻轻撕扯就痛的如同凌迟重辟。我知道,它们是从那只手上遗留下来的东西,它们是它对我的恶毒诅咒,是它隐匿着绝望的危险化身,我从未摆脱过它,它一直在暗中隐伏,蠢蠢欲动,想要找寻机会扑上来啃噬我、撕毁我,并将我的光一并消弭在无际的黑暗之中。
我嘶吼起来,漆黑的泥印出我通红的眼角,我看见有透明的眼泪滴落在我苍白的手指上,并顺着迸起的青筋蜿蜒流下。我终于丢弃了恐惧,开始发狠的撕扯那些泥,就像在撕扯我的皮。那些泥被我用力掷在地下,和我的鲜血混在一起,逐渐变成稀薄的一滩,散发出有气无力的腥臭。
我把视线重新聚焦在我的腿上,它伤痕累累,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但顺着肌肉的纹理,我看见它鼓起了流畅的线条,我看见它勃发跳动的青筋,一蹦一蹦,那是我从未感受过的力量,我知道,它终于不再软弱,它终于有能力让我去往我想去的地方。
我开始飞奔,并且感受到了风,逆着我奔跑的方向吹拂在我脸上,温柔祥和,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我突然想要大声歌唱,将我的经历都唱出来,将我的迷茫,我的恐惧,我的不安和疼痛唱出来。我想要别人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可以羁绊住我脚步的东西,我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追随我的光,我有力的双腿使我不再惧怕未知的一切,我快速的穿过丛林,踏过冰雪,踩着坚硬的石头攀上山脊的最高点,吹着山间带着青草香气的风计算还有多久能追赶到我的光。
我还遇见了同行的人,我们一起奔跑,一起歌唱,交换彼此的经历,成为彼此的力量。我看见我的光慢慢扩大,从一束变成了一簇,那是我的光和我同行的人的光,逐渐成为了我们共同的光。
我终于感受到了蜕变,从迷蒙的初醒到微微的想要改变;从软弱的盲目跟随到决绝放下一切,甚至丢弃了部分的自己,只为追随心中的那束光;从孤身一人到融入一个可以让我心灵得到安宁的志同道合者的圈子,我付出了血和泪,也收获了自由和力量。
回首望去,曾经深不见底的深渊不过是脚边的一滩稀泥,流出的热血孕育了芳香的花朵,从来路一路张扬肆意的盛放,那束光终于蔓延开来,照亮整个前方,从泥地里挣扎出来的小虫最终化蝶,随心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