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是贾福才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年!
在这一年里,他双喜临门:一个喜事是他有了一个正式的工作,在工业局办公室里做内勤工作。
贾福才高中毕业两年了,他的同学下放的下放,参军的参军,做杂工的做杂工,生活十分艰苦。而他作为平民的儿子,却幸运地通过了县工业局的招工,坐在明亮宽敞的办公室里办公, 真让他踌躇满志,沾沾自喜。
贾福才的模样还是不错的,淳朴善良,热情活泛,还会唱点民歌小调,说话幽默诙谐,时间不长就赢得了单位里的领导和同事的喜欢。
还有一个喜事,是他交到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田倩倩。说起来,田倩倩还是他中学的校友,田倩倩的妈是他的领导。贾福才从心底里非常感谢倩倩妈的,不是她妈热情的牵线搭桥,他哪能处到这么漂亮明媚、善解人意的女朋友。
贾福才和田倩倩的感情很好,只要是月朗星稀的晚上,他们都要到大运河畔、杨柳树下约会。贾福财动情地说,倩倩,我是一个平民的儿子,要论经济条件、政治地位都不行。田倩倩忙用手捂着贾福才的嘴巴,娇媚地回道,我知道,今天你是小草,明天你就是大树。我爱你!我永远不会欺骗你!说着,弯下腰摘下一朵小花献给贾福才。贾福才激动地说,我也爱你,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建设好我们的小家庭,让你永远幸福不会失望。说完两人热烈相拥,沉醉在这庄严的诺言里。此时,辽远的夜空看到了他们满足幸福的笑脸,周围的一切也显得肃穆而深情。
贾福才和田倩倩结婚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俩很般配,两个人都有响当当的工作:一个在局里上班,一个在造纸厂上班。两个好看的青年,还是同学,上哪儿去找?只有贾福才的父母满腹狐疑,不怎么看好这桩婚姻,忧愁地对儿子说:儿子,你配不上呀。不过他们也没有明确反对,只是随波逐流。他们知道儿子倔,拗不过儿子。
贾福才把他们的结婚照挂在墙上,心情好的时候常常哼几句民歌小调,也喜欢说笑话。贾福才问田倩倩,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田倩倩歪着头嗲声嗲气地说,那还能不知道吗?我漂亮呀。贾福才就不再说了,上去一把抱住田倩倩,加班亲热一次。
婚后的日子过得快乐而平静,贾福才得到了爱情的滋润,处人遇事大方妥贴,人也变得精干成熟,再加之有田倩倩的父母罩着,他参加了继续教育拿了文凭,不仅入了党,还升了科长,家里洋溢着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田倩倩的爸爸常常眯着眼睛勉励贾福才:好好干吧,你很有发展前途。贾福才也露出一种“志在必得”的神气!啊,未来一片光明,只是还有个小小的遗憾,田倩倩的肚子没有动静。
两年后,田倩倩怀孕了!贾福才非常开心,他天天围着老婆,百般呵护,嘘寒问暖,定期检查,殷勤照看。他在心里无数次想象着有儿子的快乐生活:儿子健康活泼,喜欢“上天入地”,调皮捣蛋。他带着儿子去大运河游泳、去大饭店吃饭、去上各种兴趣班。不用说,这样的生活真是太美了。
俗话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医院产房里传来好消息:倩倩生了一个大胖儿子,重七斤二两。贾福才迫不及待地走进病房,喊着田倩倩的名字,正要夸奖老婆几句的时候,眼前的情况让他目瞪口呆:田倩倩发病了:她不认识贾福才,不认识儿子,目光迷离,傻傻地笑着,大小便不能自理。
医生把贾福才找了去,告诉他:田倩倩患有一种家族遗传的精神病,会在每年的春季复发,这个病是治不好的。医生告诫他,要认真执行医嘱,定时吃药; 平时要多多关注她的情绪,照顾她的生活。最最重要的是不能让老婆受到刺激,只有这样,田倩倩的身体才能慢慢康复。
贾福才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始终理不出头绪来,他怎么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自己深爱的那个大气靓丽风雅明媚的老婆,怎么就一下子变成个精神病人了呢?
他猛地想起倩倩的爸妈对他异常殷勤的笑脸,他想起倩倩光彩照人的容貌,他又想起田倩倩对自己的诺言。啊!明白了,全是欺骗,只怪过去自己年轻无知!
他又想起父母对自己忧心忡忡的脸,此时他才真正理解了爸妈的心思。爸妈啊,你们拥有天大的智慧啊!后悔的是我当时没有听你们的话,不然我哪里会落到这般田地啊?怎么办呢?离婚吧,法律不准;不离吧,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贾福才经过了认真地权衡,他选择了平静地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他觉得:爱情是重要的,但它不是自己最后的救赎;婚姻是必须的,但它也不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当下自己要发展事业出人头地,演绎出精彩的人生。
从那以后,每年到了春暖花开草木吐绿地春天,田倩倩旧病就会复发。这个病的病程有四个月,分两个周期:兴奋期和抑郁期。兴奋期的时候,田倩倩会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不停的说话,喜欢与异性交往,甚至还会与异性外出玩几天再回来。在抑郁期的时候,田倩倩表现为异常恐惧,怕人怕听见声响,遇到有人来家,她会躲在床下或者桌下,大小便不能自理,有时衣不遮体也不知道害羞。贾福才面对着这样状态的妻子,内心十分痛苦。他邀请医生到他家里来为妻子治疗,自己按时给妻子喂药喂饭,为妻子准备着堆积如山的换洗被子,他还细心处理妻子的大小便,为妻子洗澡更衣,过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生活。
在家里,贾福才的儿子天真活泼,聪明伶俐,他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比一般的孩子懂事,学习也很自觉。田倩倩呢,不发病的时候,就是好人一个。她可以正常上下班,回家做家务,她的一言一行、一笑一颦都显示出她温润如玉、锋芒不露的性格,让贾福才觉得既舒服又温暖,既赏心悦目又无霸气。贾福才问倩倩,过去你知道你有这个病吗?倩倩说,我也不知道,直到去年妈妈跳河自杀我才知道。唉,老公,这么多年,你吃苦受累了。贾福才有点麻木地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不说了。贾福才每每看到妻子和儿子,心里还会萌发一种保护他们俩的欲望。
寒来暑往,冬去春来,循环往复几多秋。
贾福才不忘初心、始终如一的悉心照顾妻子,担负家庭的责任,忍受生活的苦难,大家理解他,同情他,敬佩他,他的“善待妻子不离不弃”的事迹为他在社会上赢得了良好的口碑。
贾福才在单位里夹着尾巴做人,遇到领导曲意逢迎,遇到群众也不打压责备,人缘极好。似乎上天也格外眷顾于他,适逢机缘巧合,他顺利地当上了副局长。职位高了,权利大了,工作的魄力大了,眼界和格局也不同以往了。他常常出现在县城的电视、报纸、新闻里,掌声和鲜花源源不断,他站在令大家仰望的高度,受到了人们极大的尊敬。
贾福才觉得今天的成绩,是自己使出“洪荒之力”,一步一个脚印干出来的。自己曾经流了多少汗,谁能想象得出来呢?现在要好好的过日子,让生活灿若繁花。由于工作关系,他常常去酒店应酬,在舞厅跳舞,在歌厅唱歌,结识了不少俊男靓女,与这些人在一起他感到非常的快乐。
儿子还算乖巧,顺利地考上了大学,学习很自觉,在学校处了一个甘肃的女朋友,贾福才暗自窃喜,这小子真棒。夫妻俩积极为儿子的婚事购房购车,忙得不亦乐乎。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
贾福才因为年龄从副局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了。贾福才明显地感到不适应了。过去巴结他的人现在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他拜托别人的事情也不容易成功了,多年积累在内心深处的虚荣、傲慢、权威被残酷的社会现实一扫而尽,他此时非常渴望温暖和爱,但是与病妻又不能沟通,精神上十分孤独,便与那些女舞伴联络。那些女舞伴在他的面前搔首弄姿,流露出一些性暗示,贾福才立即上钩,继而用肉体来麻醉自己,事后他深情厚意地请女舞伴吃啊喝啊,还外加送点精致的小礼物等等。
唉,现在做什么事情都需要自己掏钱啊,这么点工资不够他花了。
钱钱钱,从哪里能够挣到啊?聪明的妻子也感到手头紧了,就撺掇贾福才发挥创造力,搞点创收。贾福才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以单位名义集资,然后放贷,自己从中赚取中间差价。心动不如行动,他以最快的速度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实施了他的计划,效果很好。可是,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坏消息,由于大环境不好,生意不好做,这些投资者都投资失败了。贾福才急火攻心,突然昏倒,妻子急唤120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医生立刻给贾福才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妻子也因为这个巨大的刺激,精神病复发,被家人送到精神病院治疗。
贾福才出院在家休养的时候,家中常常有人来讨债。有人把他告到法院,法院经过审理,拍卖了他家的两处房产、一部轿车。可是贾福才还有大几百万的钱款无力清还。
讨债人追着贾福才讨债。贾福才拖着病体,一筹莫展,只好租房躲债,平时不敢出来闲逛,生怕有人跟踪。一旦被讨债人发现,非打即骂,只能束手就擒,祈求上苍。真惨。
夜深人静的时候,贾福才睡在冰冷潮湿的小床上,总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想起了自己的一生:其实上天从来没有爱过我,它让我经受种种磨难,给我设置道道关卡。唐僧取经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之后,尚能取得真经,而我呢,打死一怪又来一怪,重重障碍无穷尽。我真是一个不幸的人。我的人生就像走了一个圆,从一无所有到一无所有。
贾福才仿佛看到年轻、富有朝气的自己正在向他走来,嘴里还唱着他最熟悉的歌:“花儿是春天的诺言,潮汛是大海的诺言,远方是道路的诺言。诺言像一座高高的山,我却被困在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