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纪(一)
山和水之间,我会更喜欢水多一些,因为我觉得水是有灵性的。所有的水之间,我会更喜欢河多一些。喜欢河的弯曲,喜欢河的缓慢,喜欢河的灵动。我的家乡,最著名的就是呼兰河了——可能是因为萧红的缘故,它才可以让这么多人知道。我的家乡是在黑龙江的平原上,叫做兰西——大概是因为县城就建在呼兰河的西边就叫做了兰西。而我从小就一直住在呼兰河的左或者右,我们这儿叫河东和河西。河西是拉哈山的西坡,地势会高一些;而河东是呼兰河的冲击平原,土地会更肥沃,不过涨水的时候会被淹到,而河西就不会,河水再怎样涨也不会越过山去——虽然那山大概也算不做山,它只是站在河边儿仰头望时才像山。
我在呼兰河的边儿上工作了许多年。那是一家疗养院,建在半山腰上。西面是拉哈山南北走向的山脊,南面和北面都是缓坡,都满长着树、花和草。向东南下山开了一条通向呼兰河边的路,两边的坡上也都是树、花和草。那时前边也就是南边正在建一座寺院,从春天开始,山门的框架就已经搭起来了,很高,天好的时候,我们几个小伙伴就会在傍晚顺着梯子爬上去,背对着山面向着河在那儿坐着——那山门也是那样的朝着东边的呼兰河建起来的。河风迎面吹来,带来了河水凉爽的味道,而呼兰河,就那样弯弯曲曲地从偏东北的方向流过来,在这山角下慢慢地转了一下身儿,向南边又流过去了,流过一座桥就从桥墩中间稍稍急一点地流过去,流过小沙岛就从小沙岛边儿上绕过去,流过叫做“河口“的小镇——其实这小镇是因为河才建立起来的——就从小镇流过去了,小镇上的居民就到河边来取水、打鱼、用大型一点的船挖沙子来卖,沙子就在河边儿上堆起来,跟金字塔似的。坐在山门的脚手架上面听不到呼兰河流淌的声音,但我知道它是在那里流着的,它是有灵性的。放眼望呼兰河东边的平原,一直可以没有遮拦地看到不知道会有多远的、半园过来的地平线,从可以分清楚的错织着的玉米田、瓜地、鱼池,到看不清晰的连向天边的青纱帐……而身后,“火烧云”正随着太阳落山“烧”起来了。
要是刚下过了一场急雨,偶尔有彩虹也很快就不见了,天空的半面都成了“火烧云”的舞台了。如果是深蓝色的厚云层,那云就变成了深紫色,因为夕阳还在背后,它的边儿上就会镶上金色的光。如果是薄的浅色的云层,就一律被染成粉红色、桔黄色或者菏花一样的颜色。雨后的净寂的天空涂了胭脂一样,房子、路、河水,也涂上胭脂的颜色,而唯独被雨洗刷过的树和草染不上,它们更绿了——真奇怪,怎么就染不上反而让它们更绿了、绿到无与伦比了呢?等到太阳真的落下去了,天空的颜色就越来越淡了,最后就变成了淡青色甚至浅绿色,这时候那深蓝色的、浅灰色的云朵就好像海里的礁屿,不是从下到上的方向而是像从近到远的方向散落开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月牙儿也已经挂在天空上了。而在风平浪静的时候,这一切又会倒映在河水里动啊动的,像绸子放在水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