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羊倌者,牧羊人也!谨以此文,纪念草原上的遇见。
01
为赶份策划,西门二嫂已有三天没出过门了。大伏天,闷热得厉害,又恰逢停电停水,被浸泡在混杂着泡面味的空气里,她的心莫名有些烦躁。
下楼、丢垃圾、买水,一气呵成,然后立定,迎面的烤香味与她撞个满怀,肚子似乎也被收买了,卖力地撺掇着她,还时不时发出“咕咕”的抗议。
排队的人很多,她倒也不急着回去。烧烤摊的老板是个很和气的男人,一边手脚麻利地把一捆被油锅炸得瘪瘪的蔬菜和肉塞进烧饼的肚子,一边和相熟的顾客唠嗑,说些家常里短的事。
一个老头钻进来,一直挤到离摊位最近的位置。身穿一件破旧背心,头发蓬乱,身形削瘦。
“炸个肠!”说着,掏出一把皱巴巴的毛票子,老板立刻接过,生怕他乱放,遭顾客嫌弃。细心点数一番,确定没有问题,便扔进了零钱盒。
老头似乎对那些串在签子上的食物很感兴趣,问这问那,老板的回答却很简短。
旁边一个留泡面头的女顾客不耐烦地冲那老头嚷道:“站后面点,口水都喷在菜上面了,还让人怎么吃?”
“你的口水不也喷进去了吗?”老头虽小声嘟囔着,但身体却退后了几步,那女人随即填了那个空,越发靠前了,其它人也都挪了挪。
另一个戴大金链子的男顾客似乎认出了老头,大声招呼:“羊倌,你今天怎么下来的啊?”
02
“坐班车。”刚才还噤若寒蝉了好一阵子的他顿时又乐呵起来了。
“这次没给救护车打电话?”说完,哈哈大笑!肥厚的下巴一张一合,继而扭回头对大家道:“你们可不知道,这老头可贼了,每次想下县城玩,就给人县医院打急救电话,等救护车到了,才发现他根本没事,又没奈何,只好把他捎下来。他的电话,现在已经被人贴在值班室的柜台上了,唯恐哪个新来的实习生不懂事的,又中了他的招。”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目光纷纷投在了老人身上。西门二嫂也不自觉地向那个羸弱的身躯望去,那一瞬间的颤抖让她有些心疼,但随即释然。
“呦,是李羊倌呀?他可是我们县的大红人呢!上次我哥们把他喝醉酒唱歌的视频发到网上,那点击率,好几万呢!”一个染黄毛的年轻人说。
耳边传来一阵唏嘘,已经有好事的开始叫嚣起来了:“李哥,来一个,让我也录个小视频。”
西门二嫂嗤笑,这数字,还真抵不上她某账号上粉丝的一个零头。但随即,她又陷入了深深的悲哀……
见李羊倌没吭声,小摊老板顺手把一根刚烤好的肠塞给他,打发他赶紧走。
鬼使神差地,西门二嫂的目光突然锁定在了那只接烤肠的,似鹰爪一样的手上,一种熟悉的感觉漫溢开来,她的心嘭嘭直跳,背上也黏糊糊的。几年前的往事一股脑涌上来。
03
天空仿若是刚刚洗濯过似的,草地绿得发亮,天上的云彩和地上的羊群谁也不肯认输,竞相舒展着自己的白。远山远水都氤氲在霞光里,像极了一副清丽的水墨画。
这是西门二嫂第一次见到草原,早就听农家院的老板说过,须得起个大早,才得以见识草原真正的美。这一刻,她果真有些飘飘然了。
赶马的人,此刻正骑着摩托,甩着鞭子,把昨天日落时放出去任其撒欢的马儿赶回去劳作。但草原上的马,也素来不是什么温驯的动物,满草原都萦绕着摩托的突突声和马的嘶鸣声。
西门二嫂也有些蠢蠢欲动,她活动活动筋骨,准备打卡十公里草原晨跑。
马儿都被赶回去后,羊儿和牛儿们成了草原上新的霸主,这里一群,那里一堆。有的在池边喝水,有的在草丘上吃草,西门二嫂感觉自己仿佛在踏浪似的,这一波刚刚随着她的脚步声传出的振幅消退,下一波又已经冲到了脚边。间或还能碰到一只跪乳的小羊羔,别其多可爱了。
羊群和牛群深处,总还会有一个披戴蓑衣与斗笠的人,他们有的正坐在那里啃吃干粮饼,有的哼着小曲,有的挥鞭把羊群赶往水草更丰美的地方,还有的把斗笠盖在脸上小憩。但无一例外地,见她跑过时,都会热情招呼。
西门二嫂仿佛感觉不到累,一溜烟跑进草原深处。渐渐地,牛群和羊群都被她远远甩在了身后,她便沿着马儿的粪便跑。但她一点也不害怕,草原是最不能藏污纳垢的地方,对于这一点,她深信不疑。
04
等到喘气声终于越来越急的时候,看看手机计步器,离目标还有一公里不到了。西门二嫂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凸起得稍微厉害了些,植物也更加茂盛了。
她告诉自己,再坚持一公里,她就能让自己的粉丝们看到没有被浸染过的最美的原生态草原了。
想到这里,西门二嫂微微有些回过神来,刚开始做视频账号那会,她是抱着一颗赤子之心的,想和粉丝们分享一道道至美的风景,想和他们一起去探索世界的最高、最大、最深、最险。
然而现在,她每天脑子的东西就只剩下粉丝、流量、新榜指数、热点等一些枯燥无聊的东西了。
西门二嫂不止一次从心底里生出过对现在工作的厌恶,她感觉圈子里的每个人不是在娱乐自己,就是在被别人娱乐。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直播中的她,每天涂着极厚的妆,开着夸张的滤镜,做着训练好的表情,说着策划稿子上的话,粉丝越来越多,能认出她的人却越来越少。尤其是当她得知一些同行竟然为了提高app粉丝量和日活,竟将魔爪伸向小学生群体的时候,她的内心感到无比的悲哀和莫名的恐惧。
恐惧,是的!那天她双脚陷入草原深处的泥潭,越挣扎,越往下沉时,她也是这般恐惧。她来不及去思考草原的美和危险,父母苍老而愁苦的脸也只是在眼前一闪而过,盘踞在思维最深处的,是一张被泥沙塞满鼻孔和嘴巴的脸,明明太阳的光刺目的厉害,但她却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从脚下传来的寒意吞噬了。
就在这时候,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鹰爪般的手,黑黑的,并且枯瘦得厉害。她像抓紧救命稻草般,抓住了那双手。
想到这里,西门二嫂突然变得有些急躁起来。她喉头哽咽,迫切地想要去追上那个人,说出那句久违的感谢,帮他实现做过得梦。当初躺在病床上听到的那段对话如今仍字字清晰。
“李叔,您为了救人,丢了东家那么多只羊,不会被辞退吧?”
“没大事,大不了再找个其它事情干,人是活的,还能被尿憋死了。”
“可您年纪这么大了,又光棍一个,不考虑以后的生计不行啊!要不,等病人醒了,我把这件事告诉她,念在您救了她一场,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至少可以找家里人凑几万帮您赔给东家吧。”
听到这个数字,西门二嫂吓坏了,身为一个刚毕业实习的大学生,生活费还得靠家里接济。而她的家,早就为了她上学给掏空了。她怎么还腆得下脸去借钱,只得假寐着仔细听下去。
“算了吧,一个小姑娘家,多不容易啊!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再说了,我今早还做梦了呢,梦见蝗虫化作鱼,龟蛇变为鹰。这不是吉兆吗?说不定明天,我就走大运了呢!我先走了,记得等会别说漏了嘴。”
西门二嫂的意识几次挣扎着要起来拦住那位老人,但身体却动惮不得,眼泪哗哗地直往下流,终于,就在老头转身的那一刻,她努力记住了他的侧脸,然后悄悄用手抹掉了眼泪。
那时候,她曾发过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报答老人。可就在刚才,她却碍于众人制造的怪异气氛,失去了和老头相认的勇气。她狠狠剁了下脚,准备从人群中挤出去。
“姑娘,包不是这样背的,要放在前面,小县城容易丢东西。”说着,西门二嫂感觉自己的包被扭转了一个方向,继而又看到了那只鹰爪似的手。西门二嫂惊喜地转过身,一把攫住了这只手,使劲全身力气喊了句:“李叔!”
人群似乎更加躁动了,都纷纷回过头来,对着他们指手画脚的,但西门二嫂什么也听不到。感触着掌心的温度,那一刻,她感觉笼罩在自己头上的众人的黑影终于远去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