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声,是她关门出去的声音,亦是他愤怒的闸门打开的声音。我知道他自打早上醒来便没说一句话,可憋坏了。
习以为常地听着他发脾气,数落她的种种不是,我沉住气一边好言哄劝,一边和弟弟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待他将她这几年间做的"坏事"都数了个遍,咒诅辱骂的话由不重复讲到重复,他终于肯听了我的好话。只听他话锋一转,语气和缓不少:"黄桃在冰箱里,拿两个出来洗了带出去吧。"闻言,我望向他,他的神情已不似方才那般充满怨愤。我知道他今早的火已经发完了,换上大大的笑脸打开了冰箱应道:"好嘞!谢谢老爸。"
"两个太少了,再拿两个去。"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附近没有卖黄桃的,所以我买了好多给你们。"
这种老爸才比较可爱,我心想。这时的他才能让我顺利进入一个当女儿的状态,我会很快忘记刚才的种种不悦。
我明白他对我说她坏话的原由,他以为我和弟弟会和她一样"弃他而去",于是十分想要获得我们的认同,十分希望像她那样"十恶不赦的坏女人"得到惩罚。甚至,每次见我与她聊得开心时,他的脸色会很差,看向她的眼神充满敌视,似乎是怕我下一秒便会被她拐跑,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实我知道其实这些年来,家中发生的一些事使他压力更大,焦虑更甚。因他的愈发固执和阴晴不定,她为下半生将要度过的日子感到担忧,而她心中深深烙着对于儿女的责任感,所以她坚定了不离婚的念头,在不走远的状态下,出去闯自己的天地。不巧的是,他本就十分缺乏安全感,暴躁易怒之下隐藏着极度的自卑。他总以为她早就想离开了,于是她的常常外出便"坐实"了他的种种臆测。他已经恨透了她。这六年来,他们的交流渐渐只剩下了争吵。
刚开始这样的生活时,我与他的关系恶化得非常快。毕竟我的生活突然切换成了早晨(有时是半夜)从吵架声中醒来;变成了他每次都要对我说很多遍她不要脸;变成了要是我和他讲道理,他会和我讲不认我这个女儿。偏偏她还是个很骄傲的人,从没有过一点怨妇形象,对外不诉苦,不提他半个不字,她所有的苦闷心酸只能对我说。
我对他的厌恶越积越深。
他开始意识到,我离他越来越远了,我和他之间,如他们之间一样,也只剩下了吵。现在想来,那段时间他应该是很孤独的。
我们第一次缓和,是一个平常的周末。我回到家见只有他在,不由得一阵胸闷,深吸一口气,对即将听到的那些话做好了准备。不曾想这天他没说起她,只默默做了一桌好菜。
"菜好吃吗?"他问。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我想答话,但它们梗在喉咙无法说出,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虽说缓和只是短暂的,他对她的怨愤未消减半分,我们接下来的日子也仍然是时常硝烟弥漫。可是我知道了我与他终究是父女,并没有那么多的水火不容。
后来六年已足够我成长,学会审视自己在家中的定位,学会处理好自己的情绪,再去哄好满腔怒气的他。说来惭愧,过去过惯了无忧无虑小公主的生活,对这样的成长过程难免感到艰辛。可我知道不只是我,他也有做出努力改变与儿女的关系。渐渐地,我能和他偶尔纯粹地聊一聊父女之间的话了,在此过程中我发现,其实他仍然还是那个很少懂表达,但可爱的父亲。
某次翻到旧照片,拿出与他的合影,我们二人一起铺开记忆片段:
他说我小时候十分热衷于欺负他:吃饭时喜欢夹他的筷子,或者用筷子在餐盘中间挡来挡去不让他夹菜,乐此不疲;放学时我见是他来接我,走几步便会各种撒娇耍赖要他背我。
我能记得的最早的事,也有许多关于他的部分:
和许多家庭一样,他外出做生意养家,她在家照顾我。彼时,我虽与她相处时间更久更长,可一旦他出门,我就会变身牛皮糖,死死拽住他的脚不让他走。他们总是哭笑不得的想让我挪开,可一拉我,我的哭喊声便会响彻整个大院,惹得路过的人探头观望。
他每次都只能无奈地带我下楼,去买点饼干或糖果,趁我不备赶紧离开,而紧随其后的她则领我回家。我回过神转头看见他离开的背影,嘴巴一扁又要开嗓子,她便连忙劝我:"爸爸去给你买别的糖吃,很快就回来了。" 说罢,往我嘴里塞一块饼干,及时止住我的小宇宙爆发。这声东击西的游击战在我上学前不知上演了多少遍。
种种过往,想到就忍俊不禁。
我知道,我们已回不到最初的时光,只要他仍然恨她,说伤害她的话,我就做不到全心全意当好女儿的角色。不过,时间虽不可倒流,温馨的记忆却能回放,我会将我们共同经历的每一分温暖视若珍宝,铭记在心。
最后,愿时光抚得平他对她的怨恨,愿岁月带不走我对他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