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在油坊街碰到了老李。他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正往回走,他是个瘸子,每走一步,身体就要左右上下晃动,自行车起到了拐杖的作用。他外出总是推着车子,却很少见他骑。
我和老李认识二十多年了,他是我值得尊重的人。老李原名李九娃,大河坎本地人,四岁的时候整天喊屁股疼,家里穷,没钱看,慢慢就小疾成大病,落下了残疾,右腿使不上劲,就瘸了。
老李曾经是我的房东,我们家在买房之前曾租住在他家里四五年。好久没见,老李直呼我名字,满脸堆笑,露出一口白牙,他不抽烟,不喝酒。老李五短身材,坚硬的短发立在头顶,红润的脸上皱纹密布,一双大眼贼亮贼亮。一件很旧的白色短袖敞开着,露出白一坨,红一坨的胸脯。灰色短裤下笈一双旧拖鞋。
老李力邀我去他家里坐坐,拗不过,只好随他去了。他家就在立邦地产东侧,红色铁门进去,一个四面相围的独家院落,四层半的楼房四面相连,大小房间28个,自己住一楼两间,其它全租出去了!坐在老李家的旧沙发上,看着简单的家具,我却打心里佩服他。
老李今年65岁,说话声如洪钟,语调平平,典型的本地口音。
“嫂子咋不在?河边走路健身?”我问老李。
老李的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叹了口气,说:“上西安看病去了!得了三种绝症。没救了,过一天算一天吧!”我心里咯噔一下,真为他感到难过。老李突然笑起来,故作轻松的样子,不停地劝我喝茶。
”谁照顾她呢?“我随口一问。
”俩女儿都在西安,争着照顾,花费也不让我操心。可还是拖累了娃们!”
“老李,你是我很佩服的人,现在创下这么一大家业,不容易啊!”我话锋一转,想说点高兴的事!老李笑着说:“三穷三富不到老,我这一辈子,该吃的苦都吃了,钱也没少挣,存折上也有几十万,每年房租都有进账,够了!”
“老李,给我讲讲你的奋斗史吧?”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
老李轻声一笑,说道:“啥奋斗史?都是生活逼的。十四岁和几个同乡外出做生意,到兰州贩卖呢子大衣。我们四个人回来时坐火车,我包里还剩下一点钱,半夜睡着了,钱被人割跑了。回家后卖了呢子大衣,赚钱不多。后来又与人合伙到西乡倒腾药材,没成想遇到一个卖麝香的,说便宜卖给我们,我们就信了。回来拿去药材公司,人家说是假货,当面用锤子砸开,一看,里面是烧硬的泥块,外面包着一层麝香。折了很多钱!”说完,老李狠狠地咒骂起那些骗子的祖宗。
“你啥时候结的婚?”我插了一句。
“二十来岁吧。当时家里看我整天东跑西跑,就把我赶出来。咋结婚?只好找生产队,队长对我说,猪圈有,你住吗?我说住。队长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猪圈里咋住人?”我一脸茫然。
“总比住在露天强吧。猪圈后面是个尿坑,很大,全队社员要担三天才能担完。冬天还好,夏天那个臭啊,只能忍住,慢慢就闻惯了!总算有个自己的窝。”老李突然停下来,沉默良久,又骂了几句老天。
“你总不能在猪圈里结婚吧?”我开玩笑说。
“结婚时,我自己已经修了几间平房。当时为了挣钱,啥活都干。结了婚,我让媳妇呆在家里带孩子,我在外面跑运输。记得有一年腊月二十八,烟厂找我给西安拉一趟烟,费运单趟3000元,为了挣钱,我也豁出去了。当天将一车烟运倒西安,第二天回来又给拉了一车烟叶,挣了六千块。回家路上,给家里卖了几斤肉,给两个女儿买了格子呢花布。当天晚上找人裁剪好,自己用缝纫机就缝好了,过年总算让她们穿上了新衣裳。”
“跑车这些年,你有没有遇到过危险的事情?”我好奇心陡增。
“太多了!有了家,有了孩子,咋不能等着别人来可怜!我跑过客运,从黄官到汉运司,从大河坎到牟家坝,后来赚了钱,买了加长东风,跑长途。最要命的一次是给人家拉玻璃瓶子。我和一位朋友老陈一起,货主有俩女儿,人长得标致,老陈心里有鬼,故意让货主坐在我的车上,俩女儿坐他车。走到水磨湾,下起了雨,天黑路滑,估计老陈不老实,一个急转弯,他打盘子来不急,车冲到了悬崖下面,三个人全死了。”
老李停了好久,仿佛在在说刚刚发生的事情。“可惜啊!三个人被瓶子扎个血肉模糊!我当时跑了几十里路到西乡,找了个吊车才把人吊上来。从那以后,我也再不跑长途了,买了出租车,又买了农用车,自己开,也雇人开。总算挣了些钱,就修了这些房!”
“老李,你真厉害!我打心眼里佩服!”老李听了我的话,摆摆手,说:“咋虽然是残疾人,但还能动,为啥不靠自己的一双手呢!别人能办到的我为啥不能!我偏不信这个邪。”看着老李一脸的自豪,我说不出的高兴!
2020.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