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在喵喵屋了,在我的记忆里,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在笼里。这里一共有三十几个笼子,在笼里关着都是我的同伴。从我同伴口中得知:它们有的去过森林,看过各种各样的鸟;有的去过城市,看过各种各样的车子;还有的去过河边,看过各种各样的鱼儿。我听他们讲着外面的世界,学会许多,也知晓自己很多东西都不曾见过。我想离开这个笼子,看一看他们提到的河流。笼子的缝隙很小,连我的爪子都伸不出去,每日我听着各种声音,脑袋嗡嗡直响,等到天暗下来,喵喵屋灯关掉后,我与我的同伴们又使劲地敲着出不去的笼子。
在夜里闭上眼睛之前,我总想起那条河。在河里,一定有着美味的鱼儿,它们时不时从我脚边游过,似乎欢迎我吃掉它们。然而,河离我很遥远,当喵喵屋的铁门再次被打开时,我发现自己还在笼中,那吃腻的猫粮埋在脚底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吃自己踩过的猫粮却变成一种习惯。
我比我的同伴多了一个特点,但这种特点不见得是好事。我能听懂人说的话,以至于那个坏人说今天要把我送出去,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们把那个关我们的人称之为“坏人”,他的头发有些稀疏,每日都用棍子敲着笼子,哪个同伴叫的声音最大,他就用棍子使劲戳它的身子。除了我之外,其它同伴都被他戳过,所以他觉得我比它们都机灵。
他是我们每日必见的人,平日里负责给我们喂猫粮。他还会对我们说各种各样的话,有时候我听懂他嘴里的一些话,又不敢当面对同伴说。遇到这种情况,我心里憋得慌,挠着身上的毛。
他说的话一般没有误差,说明天要送走哪个同伴,哪个同伴就会被送走。而今天 ,轮到我了。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真有那么一条河流,在河里有着美味的鱼儿,它们鲜活且充满诱惑,我只想一口将它们吃掉。
他像往常一样给我们拍照。背景墙上全是我们的照片。在这儿,原先有三十一个同伴,而现在只剩下二十六个。当我从他口中得知哪个同伴要离开时,我总像预言家一般宣布结果。久而久之,我的同伴对我满是尊敬。可我会感到孤独,因为这种神奇的能力只有我一个人拥有。
听懂人类说话,这事说出来,估计没有哪个同伴相信,还不如让它们继续相信我的预知能力。
它们像往常一样盯着我,纷纷问道:“今日要走的是?”
“我!”
“你?”
“不错,是我。”
它们似乎很舍不得我,因为没了我,它们就不知道下一个要离开的同伴是谁。
它们是否该祝福?离开笼子,会不会有好日子过,谁也不知道,但至少再待进笼子的可能性会降低。
它们都没有祝福我。当我的新主人抱起我的那一刻,它们都转过身。我说:“你们也会离开这里。”它们说了很多,在我新主人和坏人的耳里,只剩下一阵又一阵猫叫声。
坏人收到钱,将我抱给我的新主人,还夸我很有灵性。我看到原本关着我的笼子敞开着,又看到一双纤细的手向我伸来。我无喜无忧,因为等待我的是什么,全然不知。
我的新主人是个女人,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人。她戴着墨镜抱起我,摸着我的脑袋,身上的香味很浓,刚开始闻有些呛鼻,但多闻一下,又觉得很好闻,直吸引我往她怀里钻。
坏人收到钱连忙说道:“谢谢王导,祝您的电影越拍越好。”
“它真的有你说的这么机灵吗,比其它猫都机灵?”
“那当然。”
“那就好。”
她的声音有些粗犷。我竖起耳朵在她衣服上蹭一蹭。
她跨出喵喵屋,一辆我从没见过的大车横在门前。她抱着我坐上去,车里有空气飘在上空,我用爪子扑一下,什么都没有抓住,就似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一个月后,我习惯待在女主人的房子。她的房子很大,住在山底下,打开窗一看就是山,山上开满我不知道名字的花,在我眼里什么都很淡,除了脑子里的河。可惜,从笼子出来到现在,我都没有瞧见一条河。我打算出逃,可又舍不得对我好的女主人。
女主人请了一名教师教我识字,她们都为我的聪明感到惊讶,可她们不知道,我能听懂她们说话。
这一个月里我认识不少字,女主人高兴地将我举起来 ,然后轻轻把我放在软绵绵的沙发上。沙发上的一张被子的图案是一群美味的鱼儿,我很喜欢闻着那个被子睡觉。女主人对我很好,喊我“宝贝”,我害羞地绕在她身边转圈。我想告诉她:“我是爱她的,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爱。”当然,她也爱我。她让保姆做我最喜欢吃的鱼,可鱼上到桌面都是死透的,虽然味道极好,但得不到鲜活的鱼儿于我而言多少有些遗憾。
我常常抱着一条熟透且美味的鱼躺在沙发上,做着相似的梦。在梦里,依旧是那条小河,河的鱼都跃起来,似乎在等待我用食。在我的梦里,我是鱼的主人,它们为了我可以付出自己的性命。我吃着它们的同伴,它们还微笑着给我递来一张香喷喷的布,向我鞠躬,“亲爱的猫王陛下,你可吃得开心?”我当然开心,在河边开始热舞,站起来摆身。它们朝我欢呼,击打水面为我伴奏。多么美好的梦呀!可随着女主人的一个亲吻,我醒了。脸上是湿润的,滚热的,梦还没凉透,心里透着热。
女主人拿出一个四方的“玩意”,她好像管那玩意叫“照相机”。我不知道那玩意里面有什么,也不知道怎么用。有时候,女主人会找来许多人,让他们围着我,然后那些人都得听她的。她不喊“咔”,他们便按照她的意思开始一些莫名其妙的动作。有时候,还有人将我放在他脸上,还让我使劲抓他。我不解地爬在他头上看向女主人,她点头示意后,我才敢伸出爪子往那人脸上一抓。我想,听女主人的吩咐一一照做就好,不管有没有伤到他人。
此时,女主人看向我,说:“亲爱的,麻烦你给我们跳一支舞。”
我从沙发上跳起来,抱着睡觉的那条熟鱼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被清理掉?脚边没有障碍物,我立在温暖的地板上,欢呼几声,屋里回荡几声“喵喵”。女主人像被我迷住,她指向那玩意,“宝贝,看这儿。”我盯着那玩意,晃动身子,比待在笼里时的肚子变圆了许多,像装进不少食物。
“真不错,你果然是个很机灵的猫。”
我挠了挠头,朝她跑过去。她没有抱我,而是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玩意,还边掏出手机,坐在沙发上打着各种各样的电话。
电话停了,一个小时内,只看到一会有人进来、一会有人出去。我往她身上凑,她却推开我,让我继续学习识字。我有些不悦,毕竟她极少这样对我。
女老师看向我,打了个哈欠笑眯眯地说:“猫 ,来这儿。”
“我觉得该给它取个名字,叫什么好呢?”她看向大厅里来去匆匆的人,眼珠子一转,“有了,要不叫来来怎么样?来去匆匆的来来,可喜欢?”
我认识这个字,心里默念着“来来”,叫了两声,点了点头。
“真好,你喜欢就好。”她像读懂我的心事。
女老师喊我的名字:“来来。”
我又叫了两声。
女老师说:“我们继续识字吧,昨天刚教的‘娶’字你还记得吧?”
我挠了挠脑袋,点头 ,看向女主人,她盯着那玩意很认真,我心里更不悦了。女老师将我抱进书房。因心情不好的原因,我没记住几个字,只惦记那玩意里面是什么,惦记久了心里一直想看。我躺在木板上挠肚子,女老师脸一沉,看了看四周,丢下卡片,自言自语道:“要不是为了钱,我才不会教一只猫。”我不理会她,眯着眼睛趴在地板上。她拿起一把长长的尺子,在我耳边吼道:“你给我起来,你不好好学,她扣我工资怎么办?”我依旧不理她。她抬起脚轻踢在我身上,“给我起来,我教了你一个月,你从不这样,今天怎么了,犯傻了吗?”我起来,瞪着她,感觉受了极大的委屈,迅速朝外面跑出去。她没有追上来,只站在门后看向女主人这边。我的身体比以前重了许多,跑几步便趴在地上看着女主人。她依旧盯着那玩意看,里面还发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有雷声、雨声、尖锐声等等。我这次没忍住,跃到她身边,盯向那玩意。她忽然将那玩意拽进怀里,比抱我时还亲密。我往沙发上抓了两把,想再次往前扑时。她用脚拦住我,说:“来来,跟着我当大明星好不好?”
我不知道什么是大明星,躺在沙发上翻滚,以此发泄心中不满。
夜里,很静,这个房子只剩下女主人、司机和一个保姆,不过二层只有我和女主人。因为好奇,我从沙发上起来,在桌上找到那玩意。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又靠近嗅了一下,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这么吸引女主人!我想,会不会有河的下落?便胡乱拍了一下。忽然里面的东西亮起来,我看到我的同类,还有各种各样的人,感到十分惊讶。这么小的东西,怎么能装下这么多人和我的同类。我的同类不是我认识的,我乱拍几下,它们都从我眼前闪过。心想,这该不会又是个笼子吧?我朝那玩意撞了一下 ,它落在地上,分出三个它,其中两块小一点,但不见人和同类从里面冒出来。
“来来,你在干什么!”
“喵!”
我看到女主人瞪着我。她的目光落在那玩意上,突然跪在地上,拽着那碎掉的玩意,吼了一声:“你竟然毁了我的照相机,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再也不想看到你。”
“喵!”我不知道女主人还打算装下我多少同类?她心里有我一个不就好了吗?这个叫照相机的玩意,定是个可怕又神秘的笼子,在女主人家虽然可以自由活动,可自由完了之后还得关在这玩意里面。
我往屋外迅速跑着,边跑边回头,女主人没有追来。我想,我得逃,虽然舍不得沙发和保姆做的各种各样好吃的鱼,但我实在不想再习字、再被女老师踢、再待回笼中。
街上空荡荡的,路灯亮起来,行人从我身边穿过,有几只大脚差点踩到我的尾巴。我的声音很弱,叫了几声,有人听到却不理会我,还有人听到却喊我流浪猫然后掉头离开。没有人再给我喂鱼、也没有软绵绵的沙发、更没有女主人喊我做宝贝。什么都没有了。
夜深时刻,好几家店打烊,绕过其中一家,我看到熟悉的大铁门,以为是喵喵屋,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下,却闻到一股霉味,没有同伴的叫声,只听见重物摩擦着瓷砖的声音。这里,显然不是喵喵屋。我有些失落,第一次因为离开喵喵屋而感到失落,在不知不觉中想起那些同伴,好像它们就在我眼前,还在我耳边说:“去河边吗?”我点了点头,没有犹豫就跟上去。可上前一步,才发现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声浮在巷子上空,回荡。我许是饿昏了头,从女主人家里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已经从一个夜晚过度到另一个夜晚。
夜晚的风很凉,我蜷缩着身子,趴在无人的巷子口,影子从地上冒出来,我朝它扑了一把,它散开又凝聚,像打不倒的怪物尽情嘲笑我。我追着它狂打,忘记早已饿的肚子,等再也站不起来时,只好趴在一小屋前连叫。我想,总会有好心人收留我。
小屋外墙由红砖头砌成,屋顶由瓦片铺成,每一排都铺得很密,不知道会不会透风,如果我有力气的话定爬到上面瞧个究竟。该怎么爬呢?我望向那旧木门,上面好像有落脚之处。我试着站起来,可肚子饿得缩到一块,只好放弃,依旧叫着。
忽然,门开了。一个男人走出来,他头发乱得像鸟巢,胡子也不剃,穿着短袖。他抬起手时,我既然闻到腋下的酸味。他看向我,“死猫,叫什么叫,到别处去。”我动不了 ,朝他摇了摇尾巴。
“走吧。”他轻轻抬起脚,看到我一动不动却将脚放下。我想他勉强算个好人,至少没踹我。他穿着沾着灰尘的人字拖,脚趾冒出来,在我面前动了一下。
他叹了一口气,“你该不是饿得走不动了吧?”
我点了点头。
他脸上写满惊讶,“你能听懂人话?”
我又点了点头。
他嘴巴没合上,仔细打量我,过了一会,他才开口:“这样,我给你吃的,但你得为我办件事,如果能听懂的话,你就点头。”
我想,反正自己能干的事情有限,不如先答应下来,填饱肚子先。
“怎么样?”他瞧我瞧得仔细,像饿狼盯着一块肉。
我点了点头。
“你真听懂的人话!太好了,说不定能靠你捞一笔。”他将我举起来,抱在怀里,酸臭味将我覆盖,直到门关上时他才将我放下。我落在地上,喘了一口气。
我看向院子里,院子里只有一棵树,树在月光上站立,叶子倒顽皮地摆动身子,像是在欢迎我。
他走进一个房间又出来,给我端出一小碗稀饭,什么菜也没有。
他看向我说:“吃吧。”
我饿得只能将就,把头埋进碗里,舔了一下,无味,很淡,吃了两口,肚子没有很饿便不吃了。
他看向我再次确认道:“你真的能听懂人话?”
我点了点头。
他还是不信,“这样,如果你能听懂我说的话,这次就别点头,摇一下尾巴。”
我想,没必要瞒他,便摇起尾巴。他先是感到惊讶,然后大笑一声,将我抱起来。我还不习惯他身上的味,头往外移。
他屋里,有一个厨房,厨房放的东西不多,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凳子,其余的是堆在两角旁的杂物,至于是什么物件我还没有完全认清。
他绕过厨房回到自己房间,从柜门坏掉的柜子里拿出一张又旧又破的被单,说:“今天你先睡地下。”
地砖很硬,铺下一张被单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我叫了两声,表示不满意。他摸着我的脑袋叹道:“等明日你把事情办好了,我请你吃好吃的。”
我眼睛一亮又沉下去,期待之中夹杂着几分担扰。
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带我来到一座全是玻璃的屋子,指向里面一个女人,说:“瞧见她放在桌上的包包了没?瞧见就点头。”
我点了点头。
他说:“去把那个包包拿出来,我在对面等你。”
我看向玻璃屋子里的人,很多,不知道他为什么让我去拿那个女人的包包。我站着不动。他却蹲下来跟我说:“听话,拿到了,我请你吃很多很多鱼。”
我惦记着美味的鱼,点了点头,来到玻璃屋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已经走在马路上。这里离对面,只隔着一条马路,一会取到包,我就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不过得看好路上的车,不然它们会把我碾死。
门开了,他已在对面朝我挥手。我钻进去,看向各种各样的人,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杯东西,味道很浓又好香。我钻到那个女人身旁,趁她看向外面发呆时,我扑在桌面,用嘴巴咬起她的包就往外跑。包不算大也不算重,咬在嘴里不算费劲,只是跑起来,总担心绊到脚。
“死猫,你给我站住。”女人穿着高鞋追过来。
我跑出门,一群人看向我。女人喊道:“快帮我抓住那只猫,它偷了我的包。”
几个人朝我追来。我迅速跑向马路,一辆大卡车驶过,他们停住追赶。我钻过卡车底下,来到对面。他看到我,连忙抱着我跑起来。
两旁的树像中了魔法一样在我眼前扭曲,又摇晃着身上的叶子。我感到一阵晕厥,脑袋糊糊的,不知包什么时候被他拽到手里。
跑到他家时,巷子里没人,只听到一阵狗吠声。我缩在他怀里,想着美味的鱼,舔了一下自己的爪子,又舔了下嘴边,没有鱼留下的味,只有忍不住的馋。
他开门,将我丢下,身子坠在沙地上,有许多沙粒钻进毛缝中。
他迅速打开包,将里面的东西都塞进自己口袋,然后提着包,说:“干得不错,猫。”
我欢快地站起来,朝他挥手。
他说:“你等着,我现在出去给你买鱼,今晚让你吃好一点。”
我期待,向他摇尾巴表示自己的欢喜。
他出门,嘴咧开着,把包藏在身后,左看看右看看再关上门。
我在他屋里乱跑,绕着树底转圈,累了就停下来挠沙子,看着自己留下的爪痕并重复着以上动作,直到饿得快不行时再趴在门口等他回来。
不知道趴了多久,门才被他打开,他提着一个大袋子,从中取出一个盒子丢在地上,盒里有一条鱼。我上前闻一闻,没有原先在女主人家里的香,但好过什么也没有。我用爪子绕着盒子乱抓几下,盒子没有打开。他看向我,嘴角上扬,从袋子里掏出一捆铁链和一个项圈,说:“猫,把这个戴上,我就给你吃鱼。”
我连忙退了两步。他脸沉下来,“听话,不然我把你煮了吃。”
我看了看四周,门被关上,肚子饿得跑不动,只好任由他一步又一步逼近我。他把项圈透在我颈上,这是我头一回戴,感觉凉嗖嗖的还勒着难受。他将铁链扣在项圈上,又将另一头拴在树上,然后将盒里的鱼提到我无法碰到的距离。我看向盒里的鱼,叫了几声。我喊道:“给我吃,我想吃鱼,我饿了。”他听不懂我的话,边笑边说:“想吃吗?今晚你要乖乖听话,我就天天给你吃鱼,听懂了吗?”我点了点头,身子无力地沉在沙地上。
“好,吃吧。”他打开盒子,用脚将盒子踢到我面前,鱼滚出来落在沙地上。我连忙抓起,把鱼往自己身上拍了拍,好几粒沙子落下来,然后放进嘴里咬了一口,总感觉还有沙子硌着牙。我失望地摇头,吃着凉透的鱼,想起女主人家里美味的鱼。
晚上,他帮我解开项圈,将我抱在身上,跑出门、绕过巷子口、停在一扇玻璃门前,有许多人从这扇门进来又出去。他忽然指向门口旁的小亭,上面坐着另一个女人,她在看一本书,书旁有一个小皮包。他说:“就她了,帮我拿到皮包,以后天天让你吃鱼。”
女人身旁坐着许多人,他们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有几个人绕着圆桌坐下来打扑克,还有几个人坐在凳子上不知道说什么。我钻进人群,他盯着我。我不想再戴上项圈,也不想再吃凉透的鱼。我没有按照他说的去取女人的包,而是越跑越快,钻进那扇门里。他从我身后喊道:“死猫,你给我站住。”
我没有理会他,穿过人群,一直往前跑,又是一扇玻璃门,我跑出去,看到一辆车比其他辆车特别:它车门关着,但顶面没有围起来。我爬到车身上,从顶上滑进去,扑在座位上,顺着座位滑下,躲在座位底下。他似乎没有追来,我逃出来了。在底下的黑暗中躲藏,不敢冒出声。忽然车门开了,进来一个小女孩,她手里拿着一个画本。前面的车门也开了,一个男人坐在车上,回头看向女孩,“爸爸一会送你出去,我就要赶着出差了,你在家好好听话。”
女孩没有说话,车开了。男人看向前方。女孩不小心踩到我尾巴。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女孩低头看向我,那双大眼睛睁开,脸上写满疑惑。我将头埋下,不敢看向女孩。女孩将画本放下,轻轻将我抱起,依旧什么也没说。男人回头看向我,“哪里来的小猫?”
女孩将我抱得很紧。
“小雅,你喜欢这猫?”男人问。
女孩点了点头,将我紧抱在怀里。
“喜欢就留下吧。”
女孩点了点头,微笑着。
女孩好像不会说话,静静地看着我。
随着车的摇晃,我迷迷糊糊睡着了。等我醒来时,车已经停了。女孩抱着我站在门口,一个女人牵着一个男孩出来,朝车挥了挥手。男人开着车离开了,女孩哭了,将我抱得更紧。女人推了一下女孩,“哪里来的猫?”女孩依旧不说话。男孩开口说:“妈,她又聋又哑,你干嘛还问她问题。”
“也是哦,你说我怎么老忘记了,也不知道你爸怎么还留着这个小野种。”
女孩不说话,将我抱紧在怀里,一步又一步上前。
“也不知道她是装聋作哑,还是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妈,我看,把她关在小黑屋得了,正好有这只猫陪她,说不定她不会再哭了。”
“这样好。”
忽然,女人猛地推着女孩走了起来。女孩抱着我一直哭,到了一间小房间里,老旧的木门被推开,里面很暗。女孩抱着我被推了进来,她顺着黑暗摸索,打开床头柜上的一盏灯。灯关很暗,墙面在光照耀下能瞧见墨水泼洒在墙上的痕迹。女孩朝我比划了几个手势,我看不懂。她便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小箱子。打开箱子后,女孩从里面拿出一个袋子,隐约闻到一股香味,伸头一探才发现是一袋碎饼干。
她拿出一块饼干递给我,脸上露出微笑,放在我面前的地板上。我低下头,闻到地板上的霉味,连忙抓起饼干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女孩扭了一下门把手,叹了一口气,门没被打开。她个头比门把手高一些,头发盖住耳朵,眼泪冒出来,慢慢地走向我,将我抱起,一滴又一滴泪流着。她哭起来没有声音,只感觉几滴眼泪滴在我身上。她抱起我上了床,床不大,刚好够她翻一个身。床上比较硬,我的尾巴垂在她身体之外接触到床板感觉被硬物轻撞了一下。
第二天,屋子被光填满的时候,我才清楚瞧见这屋里的一切。那四面白墙都被画得乱七八糟,线条是错乱的,画面几乎看不出像样的东西。也许是我的认知有限,丝毫认不出墙上是何物。忽然,女孩将一张空白的纸放在床上。这个房间不大,除了四面墙,只剩下那张小床。女孩从床底的箱子里拿出一支笔,在纸上写着:“昨天我有了一只灰色的猫,就是不知道它会不会识字。”
我点了点头,想告诉她我识字。
她惊讶地看向我,“你真识字?”
我又点了点头。
她激动地跳起来,又停下来微笑着,看着我好一会儿,掀开床上的被单,只瞧见几条长木板,女孩从两条木板间拿出一个笔记本。她翻开第一页,摸了摸我的头,指向那本笔记本,像是在和我分享心事。她的字写得很清秀,可我只能看懂几句话:
第一句,我爸爸又娶了一个女人;第二句,我爸在的时候才是家,不在的时候这里就是一座笼子;第三句,我又被关在这里,但我学会了一个人写日记和画画;第四句,我想我妈了,也不知道她在天上好不好;第五句,我想离开这里。
我只看懂前四句,第五句里有一个字我不认识。我用爪子扣着那个不懂的字,心里念着:“我想?开这里。”她不明白我的意思,翻开下一页,我看到一幅画。画中是一个男子的背景,他一头短发,手里拿着一个布偶。她在男子旁边写下两个字:“爸爸”,然后再翻开下一页。下一页还是一幅画,画中是一辆车,车的旁边有一条小河。我看到河,叫了几声,站立起来。
忽然,门开了。
男孩朝门缝里丢来一个面包,“吃吧,别饿死在这里。”
她微笑着走过去,捡起面包,撕开,然后掰开一小块递给我。男孩瞧见,连忙推开她,“猫也配吃面包!”我朝男孩扑过去,想狠狠咬他一口,却被他踹了一脚,我在地上打滚,他抬起脚又踹向我。她挡在我面前,将我抱起。男孩踹在她身上(面包从她手里飞出),冷笑一声:“不是吧,既然要护住一只猫。”她面向我,微笑着,这一次她没有哭。
男孩按住她的头,“要不是因为爸爸,我和妈妈早就把你赶出去了。”
她眼角泪水冒出来 ,嘴角还保持着微笑。
“真没趣。”男孩再踹了她一脚,便离开屋子。她看到落在地上的面包,抱着我摇头,抚摸着刚刚男孩踹我的地方,眼泪一滴又一滴落下。
她嘴唇动了几下,好像要说什么,可她发不出声音来。眼泪落在我的身上,带着一股炽热。我从她身子底下钻出去,走到面包前看向她。她擦干眼泪,捡起面包,掰开一小块递给我。我舔了一下,咬了一小口。
一个面包,我和她分完了,我吃得比她多些。我没有吃饱,她定也没有吃饱。她脸色苍白,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笔上写着:猫,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
她叹了一口气,放下纸和笔,走到窗边望了一眼,然后又回到我身旁,拿起笔在纸上写着:猫,是我连累你了。
我又摇了摇头。
她看着窗户,走过去,打开一扇窗,朝我招手。
我来到她身边。
她拿起笔和纸,又在纸上写着:猫,从这里爬下去就是外面了,你找个好主人养你,好不好?
这一次,我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而是缩在她脚边。
她哭了。
中午的阳光爬到窗台,二楼的高度从这里爬下去对我来说不难,可我一时下不了决心,缩在她脚边。她把我抱起来,用手指梳着我身上的毛,有几颗沙粒被她挑出来放在纸上。她将沙粒从窗户倒下去,叹了一口气,又在纸上写着:猫,你疼不疼?
我摇了摇头。
她又写了一行字,这次写得很快,字比先前的字都丑。我看懂了这几个字,“你还是走吧。”
我往她怀里钻,嗅着她身上清香的味道。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她将我抱起来,指向一个墙上的落脚点,又看向人来人往的街道,将我放在窗台上,朝我招手。我没有离开,静静地看着她。她背对着我,将另一张白纸举在头上。白纸上有几个字:走吧,猫。
我在那等了一会,她还是没有转身,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举着那张纸。
忽然,门又开了。
女人进来,瞧见我站在窗台,吼了一声:“死猫,在窗台干嘛?”
她回过头,迅速走到窗边,将我推下去。
我爬到一个落脚点,看向她。
她微笑,眼睛泛红,朝我挥手。
我看向下一个落脚点,离地面很近。
她将那张纸丢出来,窗户被关上了。我看到纸落在地面,上面那三个字,懂了,却很难过。
我第一次离开别人感到难过,站在她楼下连叫几声,可她没有打开窗户。
一辆车驶过,车里挤满人。不知车会开向什么地方,也许途中会有一条河,河里有很多鱼,鱼儿都欢迎我吃掉它们。
就这样,我在河边生活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