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有好多东西都是“姥姥”牌的,独家创制,独家收藏,小心翼翼地珍惜着,不舍得它们受一点点的伤害。
很小的时候爸妈没时间照顾我,我就在姥姥家住着,姥姥性格强势,却偏偏对我无可奈何;而那时候的我像一个小疯子,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有着好奇的冲撞。于是我让姥姥带我去山上找小蜜蜂,小蜻蜓,小蚂蚱;带我去挖野菜,摘桃子,拔萝卜。夏天热了,就吵着去那条清清的小河里捉蝌蚪,自己捉不到,气急败坏,姥姥就撸撸袖子和裤腿,下水去给我捉。常常捉空也不免得顿足气恼,这时候就像跟我同龄的小孩子一样。转头看看我,我便狡黠一笑,捧起一抔水往姥姥身上泼去,姥姥也泼我,那时候是我们最好的夏天了。
后来上学了,也常偷跑去姥姥家吃姥姥的手擀面,豇豆面的,香香嫩嫩,是姥姥的拿手饭。平时姥爷做饭,若是我去,一定是姥姥做的。她常常会说“妮儿爱吃我做的饭”,然后洗洗手,接着擀面条。
初中时候,为了给我提供更好的教育资源,没人经寻一个看似还不懂事的孩子的想法,我以离开爸妈和朋友为代价转了学,却万幸般地,又受到了姥姥的庇护。爸妈在一所学校周围买了房子,全家商量过后,姥姥决定去照顾我。毕竟不同于小时候陪我玩耍的她自己,我十三,姥姥六十了。从此这四年,花甲之年的她成为了豆蔻年华中的我的世界的精神依靠。
记得刚去新房子的那一个周,好奇和开心很快就被一个小孩子的敏感与思念打败了,我想爸妈,疯狂地想,尤其看到别的小孩子和爸妈手牵着手开心的笑,我就躺在大大的客厅里的崭新沙发上,一个人哭。这时候陪我难过的只有姥姥了。我哭,她也哭,边哭边给我擦泪,她跟我说,爸爸妈妈爱我,她说,姥姥也爱我。她甚至着急地拿出橱子里的书,给我念书上的话来安慰我。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普通话,笨拙地用手比着字儿读。那滑稽的样子,我哪里还哭,我就笑,我笑姥姥也跟着笑,给我擦擦眼泪和鼻涕,领我去餐桌上,那里放着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条。
她就像我世界中的超人,那四年,我做过最胆大和最后悔的事,是和超人吵架。家里没人敢惹超人,偏偏青春期的我不畏不怕,仗着超人对自己的爱有恃无恐。姥姥的脾气有时让人摸不着头脑,她总会在小事上絮絮叨叨,有时还言辞激烈让人甚为气恼。已经忘了那几次为什么吵架了,只记得一次吵的凶,我一气之下去了书房睡觉,书房里冷,可我的自尊告诉我,你不能回去。于是我裹着我的小被子翻腾过来翻腾过去,也不知道是深夜几点了,就听着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走,我们回去睡觉。”几个小时之前那么凶的那个人,现在温柔地声音快被揉进了夜色中。我再也忍不住了,姥姥说“我背你”。我就跳到了姥姥背上,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现在回忆起来,和姥姥的记忆太多了,比其他任何亲近的人都多。所以在左心房的一个小口袋里,就有了好多姥姥牌的收藏。比如姥姥牌手擀面,姥姥牌鞋垫,姥姥牌腌菜,姥姥牌小毛衣,姥姥牌新鲜果子,姥姥牌八宝粥,姥姥牌五彩线手绳,姥姥牌小裙子,姥姥牌揉肚子,姥姥牌接我放学,姥姥牌给我盖被子,姥姥牌哭,姥姥牌笑,…………姥姥牌的爱。
前几天,我妈寄了一包东西来,我不认识,味道却熟悉。问我妈,她只说是好东西,泡水喝,不准浪费。然后想起上次去姥姥家说起的溃疡,玩笑地一句带过竟也被这小老太太记下了,就有了这包蒲公英根。
不贵的东西我妈说贵,让我好好保存。其实她不知道的是,在我知道了这一大包很干净被细心包好的东西――是七十岁了连散步都不愿动弹的姥姥自己去山上挖的择的洗的切的炒出来送到我家里去的时候,远比你说它值不值钱有没有用更让我感觉弥足珍贵。至此,又多了一样――姥姥牌蒲公英。你看,那个小口袋多大啊,能装下这么多东西。
我长大了,姥姥老了,头顶的星空都快隐没了,可是姥姥牌依旧在呢。白云苍狗,岁月神偷。既然姥姥不能走得太快,那就让我快点追吧。纵使聚少离多,也永远怀揣着这份温暖和感念,千里迢迢,一定会去见你。
等回去那有花有草有蜻蜓的小院子,我们俩再捉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