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月十四下午，我的父亲去世了。时间过去快一个月了，还是不能接受这一现实，总感觉父亲还活着。
父亲的身体一直还可以。今年夏天，我们姐弟还回家给他过了80大寿。之后我在家陪父母过了十来天，每天陪父母乘凉聊天，做做家务，那是我感觉人生最美好的日子了。中午父亲总喜欢在过档里喝茶，我还称赞父亲的生活方式健康，要母亲也学父亲喝茶。
父亲对生活很满意，说现在的生活很好，不愁吃穿。说活到80很感恩，已经超过爷爷了，本来活到70就好，已经多活了十年。对于死亡他看得很淡，说完全不害怕。还说人死如灯灭，以后的丧事一定要简办。
父亲是那种最传统的中国农民。一生务农，非常勤劳。印象中他似乎从没闲着。农民的活似乎特别多，耕地施肥播种管理收获。小麦玉米水稻花生红薯大豆蔬菜，一年四季都要种。
父亲特别手巧，他还是石匠，以前，村里村外很多人家的房子都是他给盖的。他还会用棉线织口袋，以前也靠这个赚钱养家。还记得他给别人织渔网、用藤条编篮子编筐，用一种草编蓑衣，给我用高粱杆做鸟笼等。与父亲相比，我简直是什么都不会了。
父亲也非常节约，平时我们姐弟给他的钱，他也基本交给母亲保管。每次给他买衣服买礼物，他都很生气，嫌衣服太多穿不完。他还不舍得扔东西，每次我偷偷扔剩饭，他都会找，说什么什么怎么不见了。这次生病，我们姐弟都自责是不是父亲经常吃剩饭的原因。
父亲性格温和宽容，从小到大父亲没有打过我们姐弟几个，也很少批评我们。以前我们成绩不管好坏，他一概不责备，说不难为孩子。在村里也是一个老好人的形象，凡事都是迁就别人，各家有事他很愿意去帮忙。所以和村里人的关系都挺好。
父亲的遗憾大约是没上过学。他曾开玩笑埋怨爷爷不让他上学，不识字，成了睁眼瞎，看电视都不容易看懂。
暑假回青岛后，准备十一回家看父母，结果因为疫情原因，学校只放了一天假。接下来周六有课，又要准备参加省里的一个教学比赛，所以一直抽不出时间。临去济南前，姐姐告诉我父亲是癌症晚期，那种感觉如掉进黑暗的深渊，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幸好五姐住邻村，三姐四姐也在家，就由她们在医院在家照顾。我痛苦中硬撑着去济南参加完比赛，周三匆匆忙忙和外甥女一起回家看父亲。
回家时父亲已经出院在家，境况已经很不好。姐姐告诉我父亲病情发展很快，刚出院回来时还能自己走着去村医院打吊瓶，中午还会喝茶。我回家时父亲已经不能下炕，在不停痛苦呻吟，基本不吃东西。他说，水都不想喝，因为疼得厉害。大小便也非常困难。看着此时的父亲，有种万箭穿心般的心疼。这时他似乎还是对生有留恋的，医生说打打吊针就会好的，他就说那赶仔好，这次病好了一定不干活了。
我们姐弟还算孝顺的吧，日日陪伴。四姐寻找各种方子给父亲治病，五姐偷偷在熬一种药水，说是喝了能减疼。我们也去医院拿了白蛋白、吗啡还有杜冷丁等。医生一直说杜冷丁不能打早了，要到最关键的时候打。看到父亲异常痛苦，十月十三晚上给他吃了一片吗啡药片，效果似乎很明显，他不喊疼了，然后一直睡觉。十四早晨醒来，感觉父亲眼神发直，情况不妙，于是打电话让二姐大姐都回家来守着。大姐回家时，父亲似乎还清醒，与大姐夫说了句话。
父亲的头发杂乱而长，好久没理了。母亲要我给父亲理理头发，我拿起电推子轻轻给父亲理发。边理边与昏迷中的父亲说话。说，大，咱理得干干净净的，泪如雨下。想到以前的种种，也曾让父亲焦虑生气，我算是一个合格的儿子吗？后来又给父亲擦了手和脚。为减轻父亲痛苦，外甥女给他打了一针杜冷丁，此后，父亲基本处于昏睡状态，不停喘粗气。中午，叔一家来看他，父亲也没有醒。
下午，父亲的情况越发严重。我们叫村里的医生过来看看，医生说希望不大了，准备后事吧。我们全家人把父亲抬到堂屋的床上，然后给他穿送老衣服。穿上衣服后，父亲气息微弱。
大约五点四十分，我最亲爱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我完全感觉是做了一场梦，直到现在都感觉不真实。从发病到去世，大约也就半个月，时间实在是太快了。在我的脑海里，回家时，吃饭、聊天、除夕守岁，父亲就是那样如影随形地陪伴着我们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接下来的丧礼顺利而隆重。父亲一生低调，似乎没有什么光辉事迹。但因为与人为善，所以去世后很多村里人都来我家大哭一场。能来的亲戚都来了，连在外地上学工作的几个外甥女都赶回来不停大哭。办事的说收到的纸和人情钱都是村里最多的。对于父亲略显平淡的人生，这也是一个安慰吧。
丧礼程序很多，指路、送汤、守灵、迎客、砌坟、送盘缠、拉棺、顶盆、火化、下葬、圆坟、送柴、添土等。每一个环节，我们都极力做好，似乎这样，才能略微平复我们痛苦的心。我不是一个会表演的人，所以多次送汤途中，我只是掉眼泪，但一直不能嚎啕大哭。我一直自责，自己是不是不够孝顺。直到拉棺时，我看到父亲的棺木被缓缓抬出，想到父亲永远离开这个家了。我突然跪下，嚎啕大哭。然后端着父亲的牌位引领抬棺人，缓缓去墓地。在这个过程中，那种伤心让我似乎有短暂的失忆。不记得中途发生的一些事了。
就如一个梦，回家一次，父亲突然就离开我们了。接下来的几天，按规矩姐姐们回家，我独自陪母亲住。母亲说，也是疼孩子的人，生病没花儿女的钱，也没让儿女照顾，去世时天气很好，丧事很顺，没让儿女受罪。父亲一生不愿麻烦别人，到最后亦是如此。
母亲姐姐都说，父亲一生行善，虽然走得有点快，但没有受什么罪，也是福报吧。我也联想到，爷爷也是一位一生行善的好人，他去世时没有生病，是很平静去世的。
也许如父亲一样的人，拼尽一生，努力生活，处处与人为善，最后能在亲人陪伴下平静离去，也是一种圆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