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图书馆搜得两册小书，1999年上海出版社出版的“民国史料笔记丛刊”中的两本。《西北东南风》是其中之一，封面题名“大华烈士 著”，其人原名简又文（1896—1979），广东新会人，1926年应冯玉祥邀请，参与国民军北伐，从事政治宣传及外交方面的工作。

《西北风》和《东南风》均是记录其个人经历和仕宦交游，前者专记作者在冯玉祥部下的活动与见闻，后者偏重于两广人物史事，所记大多短小精悍，语言白话文言杂陈，娓娓道来，仿佛瓜皮小帽的守旧老书生正给你讲出许多宦游趣事。读起来津津有味，为吾所喜，大有不忍卒读之感。又常与幽默顽皮中见出许多辛酸无奈，发人深省！兹列几则，趣文共赏：

保护妥当

冯焕章率领第十六混成旅驻常德时，有日本兵舰沿江开至，舰长谓：“地方不靖，要派水兵登陆保护日侨。”冯答：“切勿过虑！我负全责。”即下令每日人商店及住宅，均派队兵二名尽力守卫。队兵执法如山，奉职惟谨，把守大门，无论何人一概不许出入，以免发生危险。保护确是妥当而又周到。惟市民望见军士威风凛凛，刃光闪闪，均不寒而栗，裹足不前。不到几天工夫，日人商店家家门可罗雀，全没生意，且又不得出门购粮食、办事情，甚感不便。舰长知其事，只得对冯说：“现在地方很平靖了，可以不须贵军这样格外保护了！”冯一笑而罢。

下死功夫

在常德时冯努力求学，每日读英文二小时。上课时，关上大门，门外悬一牌，上书 ：“冯玉祥死了！”不准外人进去，课毕始启门除牌云：“冯玉祥复活了。”

三不缺一

冯最恶赌博，军中有犯此者杀无赦。十五年冬军次甘肃，有总指挥总参谋四人暗地里大搓其麻将，为冯侦得。翌日，冯召刘总指挥入室问：“据报告军中有人打牌，你知道不？”刘答：“不知道。”冯问：“内有石总指挥知道不？”刘答：“不知道。”冯问：“内有宋总指挥知道不？”刘复答：“不知道。”冯又问：“还有刘参谋长知道不？”四脚已问其三，刘慌忙站起来答道：“报告总司令，还有我在内呢。”

训练成绩

冯练兵好用问答式。有一次召集部队讲话，讲了一段即问：“你们听见了没有?”全体肃立一致大喊：“听见了。”再讲一段，又问：“你们懂吗？”全体又答：“懂得。”冯便指一士兵问：“我刚才讲的什么？”兵肃立答：“报告总司令，忘了。”
又有一次冯对发挥三民主义。讲完后，便领导全体高喊“我们是有主义的军队。”旋问一兵：“我们有的是什么主义？”兵肃立大声答云：“报告总司令，是帝国主义。”

同志之分类

孙良诚总指挥 部下有一位程师长，在泰安开军民联欢大会时站起来讲话说：“各位武装同志，文装同志，男同志，女同志，农工界同志，商界同志，和其他 杂牌同志……”

不愧屋漏

冯部将韩某（不是山东的主席）嗜好甚多而深，但勇敢善战，随冯二十余年，最忠于冯而又怕冯。每遇战事发生他即来投军，必赴前敌，出生入死，立功不少。但战事一完了，他即悄然不告而别，盖惧冯绳以军法也。有一次冯以革命军人当戒绝嗜好，韩答：“报告总司令，除了吃喝嫖赌外，我没有什么别的嗜好。”冯以军事期间，将才不易得，亦一笑置之。

无字真经

阎（指阎老西儿）先生到北平时，传说其晚上赴宴，看见同志们打牌，输赢巨万。他生怕人家拉他入场，敲他竹杠，那时却之不恭，顺之不敢，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背着手儿从四家大将后边绕着参观，却见一家手上有一对白板，乃故作惊异地喊道：“哦！为什么有一对没字没花的牌儿呢？”那位先生真倒霉，手上的牌被他老人家道破，气恼极了。那三家和一屋的宾客都笑他老人家不会打牌，连白板都不认得，于是不特没有人请他下场，就连旁观也表示拒绝了。他老人家手捻黑须，一边走一边微笑，心里说：“正中了山人妙算了。”

“其言也善”

魏宗晋氏极为冯所信任，历任西北军军需处长多年，又尝一度任山东财政厅长，最近不幸在张家口被仇人暗杀毙命。尝记其前年因感伤历年军人内战之殃民祸国，喟然曰：“凡是内战，枪炮是外国来的，子弹、炮弹是外国来的，炸药、铁器是外国来的，金钱是外国来的，甚至近年则白面粉、军粮也是外国来的，只有在战场上互相杀死的同胞的血和肉是中国的。”其言滑稽而沉痛，亦大觉悟之语也。

有而不多

冯焕章任陆军检阅使时，军饷支绌，士兵军服不全，夏日犹穿棉衣。一日营门外一兵坐在那里捉虱子，冯来即起立敬礼。冯笑问：“捉虱子吗？”这饱受道德训练的大兵很谦虚地答：“不很多。”

—————————————————————————————————《西北风》

伍使妙语

伍老博士廷芳性最滑稽，任驻美公使时，有美国人不识其地位者问之：“What kind of 'nese' are you ——Chinese,Japanese,or Siamese?” 译即：“君是甚么人——中国人，日本人，抑或暹罗人？”但其问法极为轻薄。伍不慌不忙，从容答：“I am Chinese. Say,what kind of 'key' are you ——Yankee,donkey,or monkey ? ” 译即：“我是中国人。喂，您究竟是甚么东西——美人，驴子，抑或猴子呢？”盖此三者，英语末音均为“key”，与该人适所问者针锋相对，且谐谑过之。

三民主义

阎将军之灵魂赵老师，晋之耆宿也。一日，夜观星象，指天对人云：“那一颗大星是咱们阎总司令，大星旁那颗小星就是我。”
老师一日为人讲“三民主义”云：“蒋总司令是一民主义，冯总司令是一民主义，咱们总司令又是一民主义，合成三民主义。”老师其东方朔之流亚欤。友人为我述此，确否未详。

李相趣事

李鸿章曩在英国赴某贵族宴会时，席间咳嗽，即随手取座前盛香槟酒之小玻杯，吐出浓痰一口于其中，复置座前。玻璃杯罩了黄绿的液质，色如翠玉，反光四射，颇为美观，而举座失色矣。
又闻李赴英女皇御宴时，以咖啡太热，倾于小碟内，一口一口从容呷之。座中皆贵客，无不掩口窃笑。女皇为主人，恐这位中国上宾难过，自己也倾咖啡于小碟内，照样举呷以陪李。人谓李鸿章笨拙丢脸，我说英女皇精乖伶俐。

才疏学广

大概凡是广东人没有不听过先施公司“大班”马应彪之妙不可言的演说辞之大笑话。缘马为归国华侨，中文根柢不深，自归国兴办实业，每好登坛演说，发表议论。有一次，他到某会演讲，开旨作谦语云：“鄙人才疏学广，犹如鹤立鸡群。”

胡适可儿

胡适之留学美国康尼儿大学时，万国学生会尝请其演讲中国婚姻制度，关于盲婚一点颇难措辞，遂发妙论云：“贵国人结婚，男女先事恋爱，恋爱热度达至极点乃共缔姻缘。敝国人结婚，从前多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素未谋面，迨结为夫妻后，始行恋爱，热度逐渐增加。是故贵国人之婚姻是爱情之终也，敝国人之婚姻则爱情之始也。”语意隽永，尤能顾全民族体面不少，适之可儿！

全兄演说

友人全始文留美时，对美人演说，尝为中国解嘲云：“美国人最好的东西好于中国之最好的，美国人最坏的却坏于中国之最坏的。”语甚得体。亦殊确实。

伍君辩才

粤人伍磐照在美金山大埠主办《中西日报》多年，英语流利，辩才亦佳，每年均应美人团体之聘到各处演讲，其讲辞亦诙谐有趣博得欢迎。犹记其有一次演讲，强辞为中国解嘲云：“中国人之好吸鸦片等于美国人之好饮酒。不过两者有一小异之处，即是美国人饮酒回家辄打老婆，而中国人吸饱烟回家则捱老婆打。”举座哄堂大笑。
又记其于袁世凯既死、洪宪帝制取消后，伍之演辞有云：“袁世凯生平只做了一件事是大利大益于中国的，即是他——死了，绝对的死了，很合时的死了，很合式（适）的死了。”闻者粲然。

——————————————————————————————————《东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