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霞的病床前,老刘耳朵里还是麻将的哗啦哗啦的声音,眼前是飘出去的一张张钞票,禁不住叹了口气。
马霞看着老刘的脸:“是不是愁着没有钱?”
老刘赶紧摇头,旁边还有病人和别的家属呢,怎能说没钱的事情。
“这马上要忙了,我动不了怎么办?”马霞也发愁了。
“你别操心了,有我呢,马上儿子也要放假了呀!”老刘握住了马霞的手,那双手很粗糙。
旁边的人也安慰马霞:“这腿断了可急不得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呢!你家两个男子汉,你急啥!”
老刘赶紧附和着点头:“好好养着,别急。”
话说别急,老刘心里像小猫挠着心一样:医生说有一些检查结果出来了:马霞贫血,手术中要输血,另外还要查查贫血原因。又得多要钱,也不能不听医生的,况且,马霞是家里的顶梁柱呢,老刘心里别扭地想着这个。
隔壁床位上一位骨折的中年女子天天半吊着腿,说是固定牵引,住了快一个月了,为人直爽,天天教老刘怎么照顾骨折的病人,夸老刘心细,夸老刘舍得为老婆花钱心好。
老刘觉得自己像个英雄了。
马霞腿开了刀,医生说马霞还是贫血状态,回去要好好补一补。
他们一起回家之后,儿子也放了暑假回来了,农忙开始了。
到了晚上乘凉的时候,有人蹭到老刘身边提醒他打麻将欠的钱还差着。老刘只好陪着笑陪着小心递烟把人打发走。
儿子马克明问:“爸,你们说什么呢?叽叽咕咕的,还那么小心。”
“没说什么,你去看你妈要不要水喝。”
老刘觉得儿子在黑暗里盯着他。是的,儿子肯定知道的。过一个多月,他要去上学还要钱呢。老刘心里有点焦躁。
老刘在收割完稻子后,去了一趟麻将室,在外边听着和麻将的声音,他的手指也禁不住摩挲着,像在摸着麻将牌上的花纹。
老板笑容可掬地递上一支烟:“老刘,今天是带现款来的吧?是来还债呢?还是来摸一圈?”
老刘凑着老板的烟蒂点了烟,吸了一口。他脸上的笑有点不自然:“最近老婆生病手头紧张。你能不能再借我一点?”
“老刘,那我这麻将室就为你开了,我赚的钱都让你借走了。”老板“噗”吐了烟蒂,老刘脸上的笑就不像笑了。
“不过说不定有人愿意借钱给你。”老板转过头看着老刘微笑。
老刘有点惊奇地看着老板,忘了吸烟。
老板把老刘神秘的拉到一边跟他说:“有人看上你家儿子了。”
老刘吓一跳:“我家儿子才21岁呀。”
“就是前面那家开商店的,你家儿子来了几次买东西,人家看着喜欢。他们家有个女儿技校毕业的,在城里工作。他们家房子什么都有了,就差个年龄相当女婿。”
老刘心里动了一下,想一想后摇了摇头:“现在孩子的事,大人做不了主。”
老板凑近了一点:“他们只要人,倒贴都愿意,跟你当初差不多,不享福吗?”
老刘差点跳了起来,眼睛瞪大了:“我就一个儿子,哪能做人家上门……”
那老板脸上浮上了难以琢磨的笑,把老刘打量了一下:“现在孩子都说是拼爹的时候。大学毕业找不到好工作又没钱买房子的,外面抓抓一堆,管自己生活都难。”
“我儿子还要一年才毕业呢!”老刘觉得身上有点不自在,说:“这个事我不敢答应。”
“他家就这么说说。你自己想想,那金凤凰还怕找不到人?他家工作也能搞定的。”
老刘讪笑着转了出来,在远处看了看那家店,许多人进进出出,零售带批发确实生意好。正看着,那家子老板帮客人提货出来,似乎朝这边看了一下,老刘赶紧转身。
老刘一路上感觉自己的脑子忽冷忽热的,到家看见儿子正在整理自行车上的箱子,在里面垫棉被。
“你这是干什么?”
“爸,我去批发点冰棒骑车到各个村里去卖,那个批发店的老板说给我进价。”
“大热天的,你不要去赚这个钱!”老刘有点急了:“外面晒得狠。”
“你就让他去吧,赚一点是一点,哪里有容易的钱等着我们赚呢?”
老刘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推车出去了,马霞笑眯眯地看着。
老刘把刚才麻将室里老板的话说了一部分,人家开店的看上了儿子。
马霞看着老刘:“儿子愿意的话我就没有意见,我们俩不拖他后腿就了不得了。”
老刘摇摇头。
“奇怪,你为什么不愿意?人家那样好条件,如果儿子自己心愿的话,你反对做什么?我俩说着热闹,人家不一定愿意呢?”马霞自己笑了起来,有这样的人家喜欢她儿子,马霞心情舒畅起来,忘了腿的事情差点站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
“我忘了叫儿子带个冰棒我吃吃,这几年没有吃过呢!”
马霞想得开,反正儿子以后在外工作不着家的,有条件好的照应着不好吗?谁说就算上门女婿呢?
老刘觉得人家给找工作,人家给房子住,不就是上门女婿吗?
想一想老刘心里不是滋味了:自己做上门女婿是家里孩子多,父母确确实实照应不了许多。现在自己就一个儿子还是个大学生也去做上门女婿不是让人笑话自己吗?
“我自己做了上门女婿,儿子还是做上门女婿?儿子以后日子怎么过呢?”
马霞有点生气:“谁说就是上门女婿啦!八字没有一撇呢!我们家能帮儿子什么?房子?工作?钱?这些年你在我家亏了?打麻将都打了十几年了!”
老刘“嚯”站起来:“你自己听听,一辈子都是你家不是我家!一辈子我还是个外人!”
马霞脸涨红了:“你自己把自己当外人!你要老是为个倒插门难过,我愿意跟你去你家,让儿子改你姓。”
老刘嗫嚅着:“不是为这个。”
马霞眼里有了泪:“我知道你心里那块病,以前我父母在,不好说,现在他们不在了,让你当家做主了,这个也由你了。”
老马愣住了。想起了勤劳的岳父,慈祥的岳母,不禁抬头看看墙壁上的他们,他们微微笑着。
两个人坐着不语,隔壁老马夫妻来了:“小姑的腿好些了吧?不疼了吧?”
老刘看见他们就想起了欠着他们的人情和钱,就闭招呼着,笑着起身倒茶,老马两个人就坐下了。
“克明呢?”老马两人张望着:“不在家呀?”
马霞挺开心:“出去卖冰棒去了。”
老马两人看着老刘:“小姑爷还得自己想想法子,我家老大想在镇上开店,正在找门面呢?说要些资金呢。”
马霞也看着老刘,老刘垂着眼皮点头,没有了声音。
晚上克明回来了,老刘看着儿子晒得红通通的脸,欲言又止,克明皱了皱眉:“爸,你怎么了?今天还有人问你怎么不去打麻将了。”
老刘挠挠头:“你妈腿不好,我不打了。我是想问你明年有什么打算?”
“明年再说吧。”儿子大口地灌着水,间歇时说:“少打麻将,多帮着妈妈。”
老刘点点头,看着儿子比自己还高一点,嘴唇上有一点黑黑的绒毛,没有作声,转身出去了。
外面有人在他门口徘徊,老刘走近几步一看又是要债的,把人家拉离了门口:“真的没有,真的对不起。”低声下气地再三赔礼。
外面青蛙呱呱叫着,马霞在屋里催着:“还不回来洗洗睡?”
老刘晚上睡不着,想着马霞的话,回刘家?那里早没有了他的位置。马克明都叫了这么多年了,他也确实是马家人养大的。
老刘一早就出了门,去了自己的兄弟家,背着嫂嫂,跟大哥借钱,大哥说赌债不借。
“克明上学的钱还没有,马霞开刀的钱也借的,人家要急用,实在没有办法。”
“你这日子过得好!你咋像个败家子!这不是下锅的米都没有?我哪里又有许多钱?你叫克明自己来拿学费。”
老刘去了另外几个老刘家,大哥居然跟着,摆明了不信任他不想让他借到钱。大家都说了一样的话。
老刘气坏了,一转身就朝大哥扑去。很快弟兄们侄子们上来了,把他紧紧钳住了。
大哥盯着他:“你看你,不像我老刘家人也不像她老马家人,我们哪个不是勤快人!还把你这个上不得台盘的捧着,老头子你丈人要不是你都多活几年!看老娘面子,不然我们几个早就揍你了!”
“你这个不成器的样子,以后儿子媳妇都娶不上,你儿子也去做人家上门女婿!”二哥骂得老刘没了脾气。
老刘灰溜溜回了家。没有办法他咬着牙求马霞出面借钱还了老马,自己去砖厂做砖了。
在砖厂除了沙子机器的声音,更多的是他们谈论孩子的工作和房子,老刘听着渐渐心焦,找工作帮不上,买房子也帮不上。
尽管眼前还欠着债,老刘心焦的时候还去摸几圈,只是摸的时候还是有点焦心。
儿子快毕业了,麻将室老板又拦着老刘:“你家公子工作找好了没有?”他朝那边努了一下嘴:“人家说可以帮忙在县里找的,你问问你儿子。”
老刘点着头,心里想着算了,还是忍不住打电话问了儿子毕业的事情,问他可想回来。
克明说:“我应聘了南方的一个公司,先做做着再说吧。”
老刘心里松了一口气:“遇到合适的,也可以谈谈。”儿子就不耐烦地敷衍着说知道。
过年的时候,儿子说要带个女孩子回来。老刘和马霞都挺开心,老刘一见女孩不淡定了:真的是那个开店人家的女儿文文。
老刘闷住了,不管他们怎么说,不吭声。
“你不是到南方去了吗?怎么跟她搅一起?”老刘背后问儿子。
文文去年认识了克明,今年两个人一起去了南方打工,老刘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他们家找工作的。
“爸,我们准备回来上班,有人介绍了一个公司,我去试了挺好的。”
老刘没有说话了,看来说不赢了儿子要上人家门了。马霞劝他想开点,孩子乐意就好,乡里乡亲知根知底的有什么不好。
老刘没好气地说:“就是不好!”
正月里,文文父母上门拜年,老刘更不开心了,按理应该男方父母先去,这不是要倒插门的前兆吗?
人家一口一个夸着小马懂事,小马能干,老刘教得好。老刘就不好紧绷着脸,都一起出去了还能怎样?他挠挠头说:“我没有别的意见,就一条,以后小孩要姓马。我尽量凑钱还你们一半买房子的钱。”
亲家笑了:“我只要他们日子好,管孩子姓刘还是姓马!”
“姓马。”老刘强调,他们笑着点头。倒是马霞看着老刘,眼睛有点湿润:老刘终于做了马家人。
老刘自此再也不进麻将室了,一心勤劳做工,想赚钱还亲家的买房钱。老刘执拗地觉得等他出了房子钱,儿子就不算是上门女婿了。